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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蕃仍不耐烦,又抱怨父亲道:“空居一品,连圣上旨意都弄不清,做甚鸟官,只是屡屡烦我!”说时接过疏本,却原是严嵩奏请世宗皇帝徒居南内之事。
原来数日前,世宗皇帝所住的万寿宫忽遇火灾,烈焰升腾,一时抢救不及,世宗仓惶逃出,只拣得一条性命。宫内陈设,尽附灰烬,便连那乘舆及御服,也尽烧个精光。世宗惶惶如惊弓之乌,暂时移居玉熙宫内。玉熙宫建筑古旧,规模狭隘,又无玩乐游耍之处,远不及万寿宫称心,世宗因此闷闷不乐。朝中大臣尽劝请归大内居住,世宗因婢女杨金英谋逆,险遭身死,迁出大内,再不愿还。
任凭群臣劝请,只不肯从。严嵩自知世宗生性多忌且是迷信得厉害,定然不肯还大内,为借迁居之机,再邀帝宠,独使心机,便奏疏请世宗徒居南内。
世善看那严嵩疏本,果是老糊涂了,只书写得语言颠倒,主次不分、议不确、论不明。若平时自当把笔替他修正。只因此时心烦,狗性子上来,把疏本掷于地上,冷笑说道:“空白多事,西内烧了,南内北内,随他就是了!”
那公人慌忙从地上拾起疏本,战战兢兢问道:“老爷使小的来请教爷,只恐本中言词有甚不妥。”
世蕃只烦他不去,随口道:“只如此罢了!”
那公人闻此言,将疏本揣入怀中,叩头去了。
不想世蕃这一烦恼,恰是苦了严嵩。原来那南内,原系英宗皇帝幽居的去处,驾崩的处所。
世宗揽了严嵩呈奏,自是不悦,又见其疏本之中,语言颠倒,文不成章,益发气恼。严嵩本欲借机再讨世宗欢喜。岂料年老昏昧,才气早尽,如同换个猪脑袋一般,再作不得文章。一本奏上,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由此渐渐失宠。
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欧阳氏自那一阵病发,眼里瞳仁散了,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欧阳氏自那一阵病发,眼里瞳仁散了,自此认不得人;任凭呼唤,再也不知言语,且又牙关咬得铁紧,自此汤水不进,只有那一丝气儿尚在,眼见是不行了。一家人愈发慌乱起来,赶忙准备棺木,找出装殓衣裳,片刻也不敢离。自有那些巴结严府的官员,闻讯前来探望。严嵩只在内厅迎见,只不准入内房。
将近夜时,到东岳庙请了袁法官来驱邪。待房间收拾干净,伺候下净茶净水,焚下百合真香,严嵩与世蕃,亲自陪了袁法官来。府中一应女眷,尽行退避下去。袁法官走进欧阳氏房中,未至榻前,先自后退两步,仗剑手内,似有呵斥之状,默语片刻,方在房间设起香案,焚一道黄符,闭目掐指连连念动咒语,喝一声道:“值日神将,不来等甚!”噗地一口清水,尽向空中喷去。
严嵩与世蕃侍立两侧,毛骨悚然,屏住呼吸,又看那袁法官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道:“神将听令,今相府门中,鬼孽作祟,与我速去查访,看是何方妖孽,擒来见我!”说毕,闭目凝神,端坐于位,口中念念不止,恰似问事之状。许久醒来,恢复原来状貌。
严嵩父子,将袁法官请入内厅坐定,奉上清茶,严嵩方敢问道:“宅上有何物相扰,却附在人体上?”
袁法官道:“贵府安人,非为邪祟缠身,原为宿世冤仇,诉于阴曹,索债相扰。那日岳庙进香,亡灵来去,待出殿首,恰遇亡灵撞个正着,以至如此。”
世蕃见他说得正准,恰似看见一般,哪敢不信,慌忙问道:“法官可禳解得么?”
袁法官道:“冤家债主,须得本人,虽阴官也不能强。”
严嵩听罢,只将那冤魂,往杨继盛、王抒二人去猜,心下寒颤,先自怯了,苦苦求道:“乞望法官开恩,若将内人脱救,自当重谢!”
袁法官道:“贫道奉行皇天至道,对天盟誓,岂敢受世财!且功名利禄,皆过眼烟云,贫道哪敢在心。”
严嵩又道:“大师法力无边,还望开恩搭救。”
袁法官道,“天命在时,自当有救,天数若尽,阴官也强留不得!”说罢起身而去。正是:漫道魔扇可降鬼。恰说冤债教心寒。
亏心犹乞寿数在,便是神仙也不怜。
一家人眼见欧阳氏无救,一齐慌忙起来。是夜轮番守护,片刻不敢离。因严嵩年迈,守不得夜,自去别处歇息。前半夜世蕃之子严鹄及严鸿守护,下半夜时由世蕃亲自守护。只是那欧阳氏贴身丫环杏儿,最孝顺不过,任凭劝说,只不肯歇息,通宵达旦,不肯离病榻半步。是夜世蕃来时,那杏儿含悲劝道:“这屋里污秽,熏得你慌,这里自有我伺候,公子至外间睡罢。有事时便唤你。”
世蕃看看欧阳氏,只是昏迷不醒,呼吸虽微弱,却还均匀,料一时半刻也无妨,便说道:“只在这对面搭一张床,我若困时,便随便倒倒。”
杏儿与那老妈,自去搭了床来。世蕃又问那老妈:“你是上年纪的人,你看这病如何?可熬得几日?”‘老妈道:“大凡人不行时,先是眼神儿散了,再是眼眶也塌了,嘴唇儿也干了,耳轮也焦了,手脚慢慢冰凉上来,便定是要走了。如今看她嘴唇还湿润,手脚也湿热,一时半时,恐不妨事。”
世蕃听她说时,稍许宽下心来;便坐在对面床上,迫不及待又掏出那《金瓶梅》来看。原来早起取来后,只慌乱得手脚不闲,心里虽惦念得紧,那顾得上看?,如今见病榻之前,又有杏儿与老妈照看,便如饥似渴吞读起来。看那回目恰妙。正是:李瓶姐墙头密约,迎春儿隙底私窥话说一日西门庆往前边走来,到月娘房中。月娘告说,今日花家使小厮拿帖子来,请你吃酒。西门庆观看帖子,写着即午院中吴银儿家一叙,希即过我同往,万万!少顷,打选衣帽,叫了两个跟随,骑匹骏马,先径到花家,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了。他浑家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翘小脚,立在二门里台基上;那西门庆走进门,两下撞了个满怀。这西门庆留心已久,虽坟庄上见了一面,不曾细玩,今日对面见了,见她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儿,细弯弯两道眉儿,不觉魂飞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妇人还了万福,转身入后边去了。使出一个头发齐眉的丫环,名唤绣春,请西门庆客位内坐。她便立在角门首,半露娇容,说:“大官人少坐一时,他适才有些小事出去了,便来也。”丫环拿出一盏茶来,西门庆吃了。妇人隔门说道:“今日他请大官人往那边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面,劝他早些回家,两个小厮又都跟去了,只是这两个丫环和奴,家中无人。”
世蕃看到这里,哧哧笑出声来,俏声骂道:“好个会说话的小淫肉儿,哪里是让他去唤人,分明是告诉他无人,怎不叫那西门哥哥,着了她的道儿!”
那老妈倚在病榻前,点头正打瞌睡,杏儿正跪在病床上,为欧阳氏换屎尿垫子,听世蕃笑时,俱暗吃一惊,回过眼来望他。世蕃自知失态,编个谎说:“我只笑你上年纪的人,怎地反觉多?一点一点儿,恰似锛打母吃虫儿,你若困时,可去稍睡片刻,待会儿来换杏儿也去睡。”
老妈早等他这话,听这一说,自是欢喜得了不得口里说道:“我打个盹儿,便来换杏姐儿。说时自去了。世蕃再不理会,把手指在唇上抹湿,又拣那妙趣处去看:光阴迅速,又早九月重阳,花子虚假着节下,叫了两个妓者,具柬请西门庆过来赏菊,又邀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天花四人相陪,传花击鼓,欢乐饮酒。
到掌灯之后,西门庆忽下席来,外边解手,不妨李瓶儿正在橱子边站立偷觑,两个撞了个满怀,西门庆回避不及。妇人走到西角门首,暗暗使绣春黑影里走到西门庆跟前,低声说道:“俺娘使我对西门爹说,少吃酒,早早回家。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哩。”西门庆听了,欢喜不尽,小解回来,到席上连酒也不吃,左右弹唱递酒,只是装醉不吃,看看到一更时分,那李瓶儿不住走来帘外,见西门庆坐在上面,只推做打吨;那应伯爵,谢希大如同钉在椅子上,自不起身,熬得祝实念,孙天花也去了,他两个还不动,把个李瓶儿急的要不的。西门庆已是走出来。
被花子虚抓住不放,说道:“今日小弟没敬心,哥怎的白不肯坐?”西门庆道:“我本醉了,吃不去。”于是故意东倒西歪,教两个一扶归家去了。应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不多酒,就醉了,既东家费心,难为两个姐儿在此,拿大盅来,咱每再周四五十轮,散了罢。”李瓶儿在帘外听见,骂涎脸的囚根子不绝。……
单表西门庆推醉到家,走到金莲房里,刚脱了衣裳,就往前边花园里去坐,单等李瓶儿那边请他。良久,只听得那边赶狗关门。少顷,只见丫环迎春黑影里扒着墙叫猫,看见西门庆坐在亭子上,递了话,这西门庆就掇过一张桌凳来踏着,暗暗扒过墙来,这边已安下梯子。李瓶儿打发子虚去了,已是摘了冠儿,乱挽乌云,素体浓妆,立夜穿廊下。看见西门庆过来,欢喜无尽,忙迎接迸房中,灯烛下,早已安排一桌齐整酒肴果莱,壶内满贮香醪。妇人双手高擎玉杯,亲递与西门庆。
深深道个万福道:“一向感谢官人,蒙官人又费心酬答,使奴家心下不安,今日奴自治了这杯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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