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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死了。肺病,阴冷的冬天加速了病程,死前一直在折纸,折了满床的纸鹤,说等折够一千只,病就好了。
她折到第九百九十九只时,最后那只未完成从床沿滑落,他刚好推门进来,她咽了气。
回忆未散,君舍已经拿起那调令开始折,对折、压平,再翻面,折出机翼的角度,最后调整尾翼,要有一点上翘。
推开窗户秋风吹进来,远处,圣母院的钟声穿过暮霭沉沉的街区,传到第六区时已变得沉闷,像被湿重的空气拖住了脚步。
他举起纸飞机,对着灰紫色的天穹松了手。
那抹白色在空中翻了个身,旋转着摇摆着,像喝醉了酒,又像在为着帝国治下的巴黎跳最后一支华尔兹。他目光追随着那道弧线,看它掠过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消失在视野之外。
男人站在窗前,直到双腿发麻才转过身,打火机的火苗啪地跳动了一瞬,照亮他脸上近乎空洞的表情。烟也只抽了一口。辛辣在肺里打了个转,就被吝啬地吐出去。
他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透过窗玻璃,看见自己的倒影正隔着水雾回望,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竟像极了当年站在母亲病房门口不敢进去的男孩。
几天前的风比今天更冷些。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浮现。
君舍闭上眼,烟灰掉落,在木地板上化成一小撮灰色废墟。
那天晚上九点半,错过了例行黄昏巡游的他,终于从那个该死的欢迎宴脱身。
柏林来的金发新贵还在高谈阔论“最终解决方案的巴黎延伸计划”,多漂亮的官僚黑话,说到激动处拍桌子的模样,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仓鼠——虚张声势,毫无威胁,只是吵闹得让人头疼。
“圣马丁街。”他闭眼吩咐,指尖揉着太阳穴,“慢点开。”
麦克斯将车速放慢到二十码,他的座驾滑过灯火管制里的巴黎,像一艘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幽灵船。
拐进那条街时,君舍思绪还飘在晚餐那道令人不快的煮鳕鱼上,酱汁太咸,鱼肉太柴,像在咀嚼浸了海水的木屑。可下一秒,某种职业本能让他猛地睁开眼。
诊所的窗户暗着。不是“熄灯了”的那种带着温度的黑,也不是“拉上了窗帘”那种谨慎的遮蔽,是了无生气的黑。
岗亭空着,跛脚老骑士和他的人估计又被临时征召去设置路障。
指尖香烟悬在半空,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啧,小兔今天……提前打烊了?
男人倏然掐灭烟头,动作比平时粗暴几分,利落推开车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特有的凛冽,他站在人行道上,风衣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冷静,他对自己说,用的是审讯室里不容置疑时的口吻,他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在深夜消失就乱了阵脚的愚蠢少年,并非绑架,也无关逃跑,她可能只是……睡着了。
然而脚步已经迈了出去。步子很稳,甚至比平时更从容,如果忽略那明显快了几拍的频率的话。
走到门口,他抬手,用不至于失礼但足以惊动浅眠小兔的力度,叩了叩门。
回应他的只有远处不知哪个方向的爆炸声。
君舍偏了偏头,又敲了一遍,这次加了力度,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格外突兀,依旧没人。
他后退半步,仰头看二楼窗户。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将室内的一角照得影影绰绰,十余年秘密警察练就的眼睛让他一眼就能确认,小兔不在家。
这个时间,宵禁之后。她能去哪儿?
和某个“文学爱好者”在秘密沙龙里谈论巴尔扎克?被突如其来的空袭警报困在了电车站或是医院?还是更糟的……一些他拒绝让大脑拼写出来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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