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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第1页）

然而，六皇子却自然而然的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慢慢的摇了摇头。他的五官犹如珠玉一般的秀致，而那双黑眸恰是价值连城的黑珍珠，内中写满了复杂的心绪。

在六皇子退开的那一瞬，谢贵妃眼里的光也就在这一刻几乎全都灭了。随即，她又强打起精神，一声声的哀求道：&ldo;六郎，我便是有再多的错，可我也是你的母妃啊。当年我生你的时候，疼了几乎一日一夜。从你小时起，我便百般的疼爱于你，事事都为你着想，你不能、不能丢下母妃我不管……&rdo;

六皇子微微扬了扬唇角，不动声色的反问道：&ldo;你疼爱的真的是我吗？&rdo;

他顿了顿，不待谢贵妃回答，便已经从容淡定的接着说了下去：&ldo;我和三娘同样都是母妃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同样都是母妃你的孩子，可你待我与三娘却截然不同。我以前一直想不不明白，总以为母妃你是重男轻女，后来渐渐长大，这才明白了：对你而言，我是可以帮助你实现野心和复仇的工具，所以你一日日的期盼等待着，就希望能够扶我上位，然后成为一国太后，让你过上你想要的日子。可三娘却生来体弱，对你而言毫无用处，所以你便一次次的利用她。&rdo;

六皇子垂目看着地上形容狼狈、憔悴哀苦的女人，微微阖了阖眼，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慢慢的把话说下去：&ldo;自三娘小时起，您便把她当做是争宠的工具‐‐父皇不来了，你便叫三娘生一场小病；父皇不高兴了，你便叫三娘生一场大病……最后父皇再不愿相信你，你便直接叫三娘去死一回，好博得父皇怜惜。&rdo;他咬着牙，从牙fèng里挤出话来，&rdo;你怎么忍心？三娘至死都信任你、依赖你，你怎么能够忍心？！&rdo;

他自小便觉得再没有比自己的妹妹更惹人疼的姑娘了，她就像是小小的幼兽，敏感又天真，对着喜欢亲近的人的时候便会交托所有的信任，收起自己的爪子依偎着对方。小时候，好多好多次，他们窝在同一个被窝里，小声的说着话。

他的妹妹是那样天真的小姑娘，说起对未来的期盼时甚至还会害羞的垂下眼，眼睫就像是小扇子一样轻轻的晃动。她说：&ldo;要是我的身体能够好一些，活得更久一点就好了，这样父皇和母妃就不会再为我担心了。我以后什么也不要，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好。我、母妃、父皇还有哥哥你……&rdo;

她说到最后，仰起头来，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就像是两颗黑曜石，一直一直的看入六皇子的眼底和心底。

那个傻姑娘，她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最后要她性命的人竟是她一心喜爱信赖的母妃。

六皇子一念及此，只觉得目次欲裂，眼眶微微泛红，瞪大了眼睛看着谢贵妃。

大概是六皇子的眼神太过可怖，也可能是谢贵妃如今受不得惊吓，她下意识的瑟缩着，咬了咬唇，竭力想要维持镇定，可眼泪却还是忍不住从眼里流出来，软了声调为自己分辩道：&ldo;她也是我的女儿，好容易长到那么大，还不知能活多久。我那时候自顾不暇，让她死前为我和你做一些事情，那又有什么错？&rdo;

话声还未落下，六皇子脑中一热，几乎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拎起谢贵妃的衣领，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一字一句的问她：&ldo;那你可曾问过她愿不愿意？！你说你受不了这乌骨散的苦，那你可曾问过她受不受得了？&rdo;

六皇子垂下眼与谢贵妃那彷徨的目光相对，很是认真的看入她的眼底，一字一句的道：&ldo;在她死后，你一次次的借着她的名义在我和父皇面前哭诉，可你的眼泪有一滴是真的吗？&rdo;他言辞如刀剑，锋利之极，一点一点的割开了谢贵妃那张美人皮，直接戳在她那颗黑心肝上，几乎是匪夷所思的开口问道，&ldo;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女人、这样的人？！&rdo;

谢贵妃这一辈子都没有被人这般当面痛骂过，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儿子。她又气又恨，偏全身都使不出力，只能咬着牙应声道：&ldo;我有什么办法‐‐是姓萧的杀尽了谢氏血脉。便是，便是死了你妹妹，那也是不够偿还！&rdo;

&ldo;然而，我也姓萧啊……&rdo;六皇子松开抓着她领口的手指，慢慢的开口说道，&ldo;所以啊，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为了你谢氏的野心而活。母妃，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rdo;

&ldo;父皇告诉我，他不会废你的贵妃之位，可他也再不会见你，再不会叫旁人见你。为了不叫你扰了三娘安宁，你死后也只能迁入他处下葬，以庶人礼。&rdo;他转身便往外去，语声轻的如同浮在空中的尘埃，&ldo;你这辈子争争抢抢，苦心谋划，牺牲一切，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把黄土，余下的什么也没有。你这辈子，到了这地步，究竟为了什么呢？当年熙朝国破时，你若与其他人一同自尽，或许还能是以公主礼下葬。而如今呢？到了九泉之下，便是那些谢氏的人看见了你，恐怕也会瞧不起你。&rdo;

那一瞬间，谢贵妃的脸色几乎是死人一般的苍白，她紧紧、紧紧的咬着牙，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怨毒和不甘，才能勉强忍着没有尖叫出声。

大概是谢贵妃的目光实在太渗人，又或者殿内实在有些阴冷，六皇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但他走到门口处时，正好撞见人端着乌骨散走进来，显然是要再给谢贵妃喂一回药。

六皇子退开几步，转头往后看去，隐约能看见那几个内侍一拥而上，几乎是强压着谢贵妃。那端着药的人用手掰开她的嘴，掐着她的鼻子，压着她的舌根，毫不怜惜的把掺了乌骨散的药到到她的嘴里。

谢贵妃显然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几乎是竭尽全力的挣扎，满头的乌发凌乱的甩着，甚至不顾仪态的的哀求、咒骂着。随着药碗里的药灌进去，随着她的挣扎，不断有药和鲜血从她的嘴里咳嗽出来，或者是从鼻子里涌出来，使得她那件单薄的寝衣更是肮脏……

她的挣扎声、尖叫声、谩骂声隔了一层薄薄的帘幔，几乎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六皇子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他有些僵硬的将自己颤抖的指尖收回袖中，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出这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殿。

正是午后时分，松软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的落下来，犹如薄薄的金粉，洒了他满肩。他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这才端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开口问道：&ldo;这样一日数次的喂，一般人都能熬多久？&rdo;

那守门的内侍倒是知道些事情，思忖片刻才小心的应道：&ldo;我们一般都是一日三次的，分量也都是斟酌过的，倘若对方咬牙撑着，大概能有一月时间吧。&rdo;他顿了顿，仿佛是不经意的多加了一句，&ldo;不过，若真是熬过一个月，那可真是……&rdo;

&ldo;真是什么？&rdo;六皇子突然追问道。

对方吓了一跳，只得老实应声：&ldo;那可真是惨了。奴才我见过一次，那骨头从里头一根根的碎开，手脚全都软绵绵的，动也动不了，只能躺着，连呼吸都艰难，七窍出血，皮开肉绽，浑身血淋淋的……真是，真是看过一次就一辈子都忘不了。不过一般人都撑不住一个月就会自尽了。&rdo;

六皇子点了点头，也不知自己心里此时事什么滋味，正要逃似的离开却又听到里头那凄厉的尖叫声，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ldo;每回喂药都是这么……&rdo;他抿了抿唇，斟酌用词，&ldo;这么麻烦？&rdo;

守门的内侍眯了眯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安慰六皇子：&ldo;您放心，前几回都是这样的，不过再过几回就没力气叫了。这痛啊痛啊，到最后没一刻不是在痛，哪里还有力气挣扎？&rdo;

六皇子不敢再问下去，几乎是仓皇的抬步跑开了。

因为郑娥一直被人拘在魏王府养胎，故而皇帝病重、贵妃被囚的消息是一直到了晚上才传到她那里的。郑娥心里多少惦记着皇帝，免不了要去二公主府上与她商量：&ldo;听说父皇今日病得连早朝都没上。要不然，咱们明日一起去宫里头瞧瞧他吧？&rdo;

二公主虽是想要应，可想着自己九个多月大的肚子，还是忍不住苦笑：&ldo;我现今还真不敢出府了‐‐说不得哪天就要生了。这要是有个万一，别说是长卿，便是连孩子都对不起……&rdo;她握着郑娥的手，很是小心的道，&ldo;只是父皇一贯勤政，这忽然不上朝，想来一定病得厉害，我这心里头也不放心得很。阿娥，要不你替我去一趟，回来后再和我说说？&rdo;

郑娥这才想起二公主临近产期的事情，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ldo;瞧我一急就忘了事情，你是该好好留在公主府里。明日我一个人去就行了。&rdo;

二公主颇是感激，蹙着眉头想了想又道：&ldo;不过，我听人说父皇现今也不肯见人，连楚王和吴王求见都被驳了回去，好是没脸。要不然，我让长卿帮你去姑姑哪儿问一声？让姑姑陪你一起去，那便更好了。&rdo;她如今虽是嫁了张长卿，可小时候叫姑姑叫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称呼。

郑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泰和长公主是长辈也是皇帝的长姐，辈分在那里，这个时候由着泰和长公主带她入宫去瞧皇帝，自是合情合理，也能省了楚王、吴王等许多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郑娥思忖片刻便应了，随即点了点头，轻轻的戳了戳二公主的面颊：&ldo;你啊，好好安心养胎就行了，我迟些儿回去的时候会叫长卿哥哥陪我去长公主府上问个安。你这会儿若是能平平安安的给父皇再添个小外孙便是最大的好事，父皇那儿一准儿要高兴。&rdo;

一提起孩子，二公主面上也不觉染了一丝的笑意。她伸手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忽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连忙抓着郑娥的手按上去，小声道：&ldo;他在动呢……&rdo;做母亲的，难免要为自己孩子的活泼健康而骄傲，嘴里笑着道，&ldo;真是一时半会儿也闲不住，我这才和你说上话呢，他便来打招呼了。真是个调皮的。&rdo;

郑娥咬着唇，耐心的感受着手掌处的动弹，这一刻，满室寂静，她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着肚皮在她手掌处轻轻的动着，就像是有人轻轻的用拳头打在她的掌心，欢欢喜喜的与她打招呼。哪怕她此时也怀着孕，可在这细微的动静中，她仍旧为着这新生命的活跃而满怀激动、满心欢喜‐‐这是她第一次觉察到了母亲这两个字的神奇和伟大，眼中既是酸涩又是滚烫。

那样小的生命，就在她们的腹中，乖乖的等待着母亲带他们去看这个新奇又美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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