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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兄弟,你是打算让我真的留在这里,当你的奴隶吗?”
黄面孔转向他,狭长细眼弯刀般刻印在眼窝里,他毫不客气地直呼那位将他以30个第纳尔买来的商人为兄弟,瘦削的脸颊与隆起的颧骨像是盖着血污般泛红,他像匹桀骜不驯的烈马打响鼻般从嘴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啧声,脖颈上拴畜生般栓着他的麻绳也没法减去些许傲气。
“我知道你是大汗忠心耿耿的巴特尔,狗群中的一员,你的归心无法阻止,但你已经落败了。”萨利赫很耐心地坐在地上,好声好气地同被关在马厩里的瘸腿蒙古人说道。
“你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被人伢捉到论斤卖出去,如果不是我买了你,你多半已经成那些恨透蒙古人的可怜人的桌上餐了。”
“你身上那些肉,能片出几碗肉汤?”
蒙古男人沉默片刻,轻轻抚摸了两下旁边那匹低头亲近他的白马,藏着火星子似的褐色眼珠转动。
“我愿为你这赎身之恩赴汤蹈火,如果你想要复仇,我很乐意去帮你把你仇家的脑袋取来,如果你想要财富,你只要给我一匹马、一把钝刀放我归队,过段日子我就能为你赶来一大群牛羊。”
“如果你想要女人,”这个蒙古男人突然做出微笑的表情来:“我的家族有好几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把任何一个献予汗都不嫌吝啬,其中有两个是我的女儿,嫁与你也是她们的福气。”
“但我只是买了你。”这位商人摊了摊手:“别闹了哲布,我们都见过彼此流鼻涕的模样,你的女儿?我们拜过把子,她们也算是我干女儿!”
“顺便别馋我的马,它可是我花重金买来的,比十个你都要贵。”
被喊作哲布的男人讪讪挠了挠耳根那处狰狞的疤痕,那里一阵阵痒痛,大概是在长新肉,又恋恋不舍地抚摸马儿那雪白的鬃毛:“那看在兄弟的面上,让我回去行不。”
“不,我花了钱,怎么处置你是我的事。”萨利赫站起身来拍去裤裙上的灰,敲了敲隔板,厚实木板被敲得砰砰作响,一阵阵尘埃落下来,他目睹那些灰尘沾在哲布油腻的发辫与遍身血污的身体上,这位商人皱得眉头能夹死苍蝇,甚至都浑身发痒了。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有着落了。”
“什么?”
“洗澡。”
马厩的隔板吱呀打开,哲布手掌撑地连着两下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最后还是被萨利赫拽了起来。
新鲜从战场上捡来、半死不活就赶到远离戈壁荒原的哥乐城里、被急忙脱手的人有什么力气?那些投机倒把的人伢把他背上扎的几只箭挖出来顺便敷了点药好让他不太过病恹恹的就很体贴了。
他的脚步虚浮,被扯着脖子上系的麻绳往前带:“要不是你,谁敢这么对我我早就掐死谁了。”哲布低声抱怨。
“别对我这么说,别个人伢牵驴似牵你时你怎地不吭声。”萨利赫加快了脚步。他最近才搬回这儿的祖宅,好些仆从都还远在外边替他搬货呢,现在这边缺人手缺得很,所以他才会去哥乐城的集市里看看,找找人伢子看看能不能再添几个佣人。
他向来是不太乐意奴役别人的,年幼时还曾被那时就心里全是跟兄父驰骋草原抢出个家业的哲布嘲笑过。
你就不觉得他们可怜吗?都是人啊,就这么被从家里掳走带去了再也见不着爹娘的地方,与人为奴。还不够车轮那么高的萨利赫反驳道。
弱者都可怜,毕竟他们的爹没能力保护他们!那时就比萨利赫高了半个头的哲布从树上跳了下来,傲气地捉着那窝喳喳乱叫的斑鸠崽子,把其中一只丢进了竹马的怀里。
浑身绒毛的雏鸟踩在他臂弯里,惊恐万分地扑腾着肉嘟嘟的翅膀,在他胸口屙了泡鸟屎。
走啊,萨利赫,去生火。少年的笑声像是那天呼呼狂吹着的北风,狂放又愉快,让人想张开嘴把风都灌进嘴里,又想大喊大叫着与风对唱。
这两个少年呵,多么无忧无虑,大人的一切俗事都与他们无关,生活里只有牛皮小弓、陀螺还有烤得滋滋冒油的斑鸠肉。
萨利赫随手推上马厩那摇摇晃晃的木门,寻思着待会得安排人重新修理下马厩门,又拍了拍自家童年玩伴的肩膀,一边转过脸去嘱咐老仆人安排热水,一边感叹着命运的必然性。
作为商贾之子的他是在边塞城那边长大的,他的父亲为开辟一条新商道的事在这边忙碌,那时有支牧民也正好在附近不知何原因常驻,于是他便与那家的孩子认识并成为了玩伴,那年草原诸汗互相争权夺利,隔壁王朝也稍显强势压得这帮草原强盗不敢作声,各个部族安分许多,他们才有了那么一段和平的童年。
之后各国动荡,草原上的部族也开始蠢蠢欲动,萨利赫十三岁时他的祖父举家再次从边塞搬回了大食,他知道,那个少年多半会沿着他兄父曾行过的道路去烧杀抢掠,就像是萨利赫当年就已经开始接手父亲给的一些生意一样。他的父母也知道,离开的那天萨利赫严厉的父亲并不准他与那些强盗的孩子道别,自那之后,他与他的友人再也没见过了。
直到在集市。
说来大概是神的指引,也可能是他的善良有了回报,萨利赫带了买办十来个壮年奴隶都算得上富余的钱,本意是想要是碰见些可怜人正好为他们赎身,做做点有限的善事。然而,他在一张垫高的简陋木台边看见了一个蒙古男人。
那人的颧骨及半张脸抹着血污,一缕缕乌黑的发辫沾在脸颊上,蓄着的胡须乱糟糟的。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畏畏缩缩,反而是挺直腰杆,昂起胸膛,血迹斑斑的肥袄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刀痕,露出青色的内衬。满脸是血污的他光着一只脚,还有另一只脚穿着牛皮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台上,这个蒙古男人像是在战乱里刚刚从马上滚下来就被拉到这里出售了一样。那张熟悉的脸挂着更熟悉的傲慢与自信,用那双鹰般的锐利眼睛扫向台下,给人以一种如果不是麻绳勒得太多太紧,他可能会立马挣脱开从旁边看守的腰间抽出刀来,血溅高台,当然,泼洒的是他人的血。
他被勒得实在是太紧了,两肋靠上边横绑的麻绳把他的胸脯肉托得格外显眼,那些藏在破烂厚甲底下的腰腹线也都被收紧的绳索暴露,勒得鼓鼓的腰肉让人想捏一把,那绑人的家伙可有一手。
萨利赫听着身旁人隐隐带着害怕与淫欲的话语,多是“都是奴隶了还摆这脸”“把草原上的野狼调教成摇尾乞怜的小狗该多有趣”“买回去给种马配种看他还神气甚么”云云。他倒是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盯着那蒙古男人的侧脸使劲地瞧。
虽然身子长长、长壮了太多,甚至还蓄了胡须,丝毫不像是当年那个少年,但萨利赫还是认出了他来。谁能忘记那种家伙呢?
于是他想都没想就把他买了回来。那张冷峻坚毅的脸庞上所展示的冰冷在转向自己后便消融了,从略带迷惑到惊讶再到惊喜,不再是一副要生吃活人的样子,萨利赫没有在集市里跟他多聊,顶着身旁那群人戏谑的目光与口哨声,手里攥着儿时玩伴的卖身契,把他牵回了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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