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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他们听到两个女人对骂的凶狠而又伤心的喊叫声。夫妇两个立刻就听出了这是奥格雷兹科娃和佳古诺娃的嗓音。两个女人和医生夫妇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从车头走到车尾都是这样,只不过是在对着车站的列车的另一侧。当时,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和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正走到路旁树林的末端,两对人中间隔着连绵不断的车厢。那两个女人总是离医生和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不很近,走得比他们稍稍靠前或者靠后一截。
她们两个都很激动,但双方花的力气互有增减。这大概是走路途中偶尔陷到雪里,或是腿脚发软,由于脚步不平稳,所以嗓音有时高得像喊叫,有时又低得像耳语。看得出,佳古诺娃是在追赶奥格雷兹科娃,赶上之后可能还动了拳头。她向对手像连珠炮似的骂出那些精心挑选的不堪入耳的话,但它们出自这个仪态万方的女士的悦耳动听之四,就显得比男人难听的粗鲁的咒骂更不知羞耻。
“你这个婊子,你这破烂货!”佳古诺娃喊叫道,“你上哪儿,她马上跟到哪儿,身子一扭一扭,乱作媚眼!你这母狗嫌我那个傻瓜不够,还要眼巴巴地盯住那可怜的孩子,想勾引他,非要把这小孩子给毁了不可。”
“这么说,你是瓦先卡合法的妻子噗?”
“我让你瞧瞧我这合法妻子的厉害,你这臭不要脸的瘟神。你别想活着从我这儿走开,别让我犯罪!”
“哟,瞧瞧,还张牙舞爪的!把手放回去,疯子!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要让你断了气,下贱货,痴皮猫,无耻的东西!”
“说我什么都行。当然啦,我是猫狗不如,这都清楚。你可是有爵位的不寻常的人哪。你是阴沟洞里出身,门缝底下举行的婚礼,和大耗子一起怀的胎,生下来的是个刺猖……哨兵啊,哨兵啊,好心的人哪!这凶娘儿们要杀我。喂,救救我这个姑娘家,保护我这孤苦伶仃的人吧……”
“快点走吧。我真听不下去,太让人厌恶啦。”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催丈夫快走。“这不会有好结果的。”
突然间,地势和天气一下子都变了。平原已经消失,现在的路是在山丘和高山之间。前一阵不住刮着的北风也停了,从南面飘散过来阵阵暖空气,像是从炉灶里吹出来的。
两侧山坡的台地上有一片片的树林。从这里穿行过去的铁路路基不得不开始爬坡,到中间又变为平缓下降。列车喘着粗气在树林当中艰难地行驶着,仿佛上了年岁的护林员徒步走着,带领一群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感兴趣的游客。
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密林深处仍像沉浸在冬日的恬静睡意之中。只是偶尔有几丛灌木和大树藏籁地抖落下部技极上的积雪,仿佛摆脱了箍在脖子上的脖套或是解开了领口似的。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完全被克制不住的睡意纠缠住了。这几天他一直在上边的铺位上躺着睡觉,醒来的时候就想心事,而且希望能听到些什么。然而,暂时还什么也听不到。
就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怎么也睡不够的时候,春天娜娜降临,不断消融着大量的积雪。那雪还是从他们离开莫斯科的当天开始下起,一路不曾停过,在乌斯特涅姆达又有整整三天铲雪,这真是以不可思议的厚度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了几千俄里空间的大雪。
开始,雪是从内部融化的,悄悄地不让人觉察。当这鬼斧神工之举完成一半的时候,就再也木可能掩盖下去。奇迹开始显露出来,从松动的雪层下面已经有了温湿流水。人迹罕至的密林抖擞精神,那里的一切也都苏醒了。
任流水倘佯的天地是广阔的。它从悬崖上飞落,蓄成一处处清潭,然后就四面八方地漫溢出去。木久,茂密的林子里就响起了它那沉闷的响声,升起氛氯的水雾。一股股的水流像蛇似的在林中蜿蜒前进,遇到阻挡的积雪就钻到下面,在平坦的地面上沙沙地畅流过去,一旦向下跌落,还伴随着扬起的一片水的尘埃。土地已经容纳不了更多的水分,于是那些令人目眩的耸入云天的几百年的云杉用自己的根须把它吸吮进去,树根周围留下一团团变干的浅褐色泡沫,仿佛是喝啤酒的人唇边留下的残迹。
天空也染上了春日的醉意,惺极呼呢之中盖上了片片乌云。毛毡似的黑云低悬在森林上空,垂下的云脚不时地洒下散发出土腥气的暖乎乎的阵雨,冲掉了地面上最后剩下来的碎裂的黑色冰块。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终于睡醒了。他把身体挪到那扇取掉了窗框的方形小窗口,把头支在撑起的臂肘上,开始倾听外面的声音。
列车离矿山区越来越近,这一带的人口也越来越稠密,区间缩短,靠站停车的次数越发频繁。乘车的人也有了较多的流动,多数是在中间小站上下车的短途乘客。路途更短的人,并不需要安顿下来久坐和躺下睡觉,夜里就在车厢中部靠门的地方凑合呆一会儿,彼此小声地谈些只有他们才了解的当地的事,到了下一个换车点或者小站就下了车。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最近三天车厢里不断变换的当地人谈话的片言只语当中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白党分子在北边占了优势,已经或者准备攻占尤里亚金。除此以外,如果传闻属实而又不是和他在梅留泽耶沃医院的一个同伴同姓的话,在这个方向指挥白党武装的就是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很熟悉的那个加利乌林。
在这个谣传没有得到证实以前,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对家里人只字没有谈这件事,免得让他们白白担心。
在深夜刚刚开始的时候,一种模糊不清但相当强烈的幸福感使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列车已经停下。车站笼罩在凝滞的半明半暗的白夜之下。这源俄的夜色渗透着某种纤细而又恢宏的气氛。它说明列车停下的地方是开阔的,车站坐落在一个视野宽广的高地上。
沿着站台有几个人影无声地从车厢旁边走过,互相交谈的声音很轻。这也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心中唤起一股柔情。从这小心翼翼的脚步和悄声低语当中,他感觉到这是对深夜时刻的一种尊重和车上睡着的人的关心,似乎是战前和更早的年代才会有的情况。
其实医生的感触完全错了。和其他地方一样,站台上也是~片喧嚷的人声和皮靴沉重的走动声。木过附近有个瀑布,它送来的清新自在的空气扩大了白夜的范围,也让医生在梦中生出一种幸福感。一刻不停的瀑布的轰鸣压倒了车站上的所有声音,让后者有了一个寂静的假象。
虽然没有想到有这瀑布,但是当地这种奥妙而强劲的空气使医生又沉沉地入睡了。
铺位下边有两个人在谈话。一个问另一个:“怎么样,自己人都安静下来了吧?对那帮人给点教训没有?”
“那些小铺老板,是吗?”
“对,就是那帮粮食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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