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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北来的时候宋建平刚刚把下面条的锅坐到火上。一见宋建平又是一个人在家吃面条,刘东北非常生气,二话没说关了火,拉着宋建平出去吃。心里打算着吃饭时好好就这事跟他哥谈谈。
二人去了一家新开张的东北餐馆。
“我真的不明白,哥,凭你这样的人才,又正处于男人一枝花的年龄,什么样的找不着,非她不可!”“你没结过婚你不懂。”“我不懂你跟我说说啊。”这一下子打开了宋建平的话匣子,“我们结婚十年了,恋爱谈了三年,有着这么多的共同岁月,还有着一个孩子……她十九岁时认识的我,大学生文艺会演,她演《玩偶之家》里的娜拉。真漂亮啊,当时,她……尤其那皮肤,可谓吹弹即破。但是,在众多的追求者里,她选中了我。谈恋爱时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冬夜,冬天的——”刘东北一点头,“冬天的夜晚,明白——接着说,哪个冬夜?”宋建平便说起那个冬夜,那个小站,那八分钟,那一刻心里的誓言。深情,神往,眼神都有些虚渺起来。说得过于投入时就忘记了交流,成了纯粹的回忆,自语,独白,心声,全然不知中年人诉说的恋爱在年轻人听来,既无味又肉麻。
刘东北倒不在乎,乐得埋头苦吃,只在必要的时候,胡乱“嗯”两声表示个在听的意思。抽空他还招手把小姐叫了来,指指邻桌上的啤酒,让人家照样给他来上一杯。在宋建平的独白声中,刘东北喝完了一大杯啤酒,又招手叫小姐,让她照此再来一杯。可惜这次来的这位不如上次那位善解人意,一来就大声大气地问“请问先生要点什么”。这一声惊动了宋建平。宋建平停止独白,愣愣地看他们。
刘东北忙道:“哥我怕你说得渴了给你要点饮料。”又对小姐道,“请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冰柠檬!”宋建平审视地看他,又低头看看几个吃得空了一多半的盘子。
“你刚才没在听我说。”“哪里!一直在听!特感动,心里!”“是吗?……那你说说我说了些什么。”“就你和林小枫的那些事。结婚三年了,恋爱谈了十年……”宋建平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刘东北慌得连忙拦他:“哥,哥!”宋建平扒拉开他的手:“我上趟洗手间。”刘东北方才释然。宋建平一走,他赶快用筷子将吃得乱七八糟的盘子里的菜拢了拢,使之显得好看一点,丰满一点。
宋建平从洗手间出来,习惯性地在腋下擦着两只湿手,偶抬头,愣住,他看到了和一个年轻男子相对而坐的娟子,在餐馆的一个角落。那男子戴着副白边眼镜,斯斯文文。宋建平回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浑然不知的刘东北,不忍说又不能不说,想了想,随意地问:“东北,你和那个娟子怎么样了?”“不怎么样。”刘东北随口答道。他正从猪肉炖粉条的大碗里用筷子捞粉条,那粉条是地瓜粉做的,很滑,很不好对付。
宋建平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对那个叫娟子的女孩儿很有好感,“又换了?”刘东北摇头,把一筷子粉条顺利送进嘴里后方做进一步解释:“她太令我失望。俗。”“你准是又有新欢了,把人家女孩儿甩了。东北,你前面那七个我不了解,没发言权。这娟子我可是了解,你别想凭着你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她俗,俗在哪了?我怎么就没看出她俗来?”“你当然看不出来了,她又没要求跟你结婚。”“她要跟你结婚?这不好事嘛!”“可我不想跟她结婚。”刘东北进一步道,“不是不想跟她结婚,是不想结婚。”“为什么?”“不知道。”刘东北停了停,“就是不想早早把自己跟某个人绑在一起,跟谁都不想。我喜欢自由,追求自由是人的天性。”宋建平冷笑。刘东北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冷笑的意思?不待对方说,自己先说了:“当然当然,也不能过分自由,艾滋就是一例。所以我说,现在的婚姻,不过是诸多不完美的男女性关系中相对完美的一种,就是说,它不是没有缺陷,而我呢,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因此,我不适合婚姻。”“诡辩!”“绝对不是诡辩。别人不说,说你们,当初不也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又怎么样?”宋建平不响了,刘东北不客气地,“那时你们的感情是真实的,现在你们的感受也是真实的,这只能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感情是流动的。所有的爱,只存在于一个个瞬间,只在瞬间永恒。所以说,仅凭一时的爱情就非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的做法,是不明智的,是不科学的。”“就是说,你为了不结婚,宁肯不要爱情。”“对!就像那姓裴的匈牙利诗人说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人家说的可不是你说的这意思……”“他就是我这意思,是你们非要给人家加上一些革命的意思。”宋建平啼笑皆非,懒得与之再争,抄起筷子吃菜,嘴里呜呜噜噜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刘东北不明白。宋建平用筷子点了点娟子所在方向:“你朝那看。”刘东北只看了一眼,脸便霍然变色,腾地一下子立起,绕过一张张餐桌,向那边走去。
餐馆一角,戴白边眼镜的斯文男子盛上一碗汤,殷勤地放在娟子面前。娟子用两手接过,连道谢谢。就在这时,一大块阴影投到了他们的桌子上,他们同时抬头,同时一惊。一个人立在他们的餐桌旁,一张脸阴得吓人。
“娟子,你出来一下。”那人开口了。
娟子摆弄着手里的汤匙,不动。
斯文男子的神情如一头嗅到了危险的犬。
那人又叫: “娟子!”娟子起身向外走。那人跟着她走。斯文男子跟着那人走。一直伸着个脖子密切关注这边动静的宋建平见状赶紧起身,跟着斯文男子走。他怕他们打起来。万一不可避免地打起来时,他还可以搭一把手。
宋建平到时,刘东北已开始和娟子谈判,颀长灵活的身体有效地隔在娟子和斯文男子之间,不让二人有丝毫可交流的余地,目光交流都不行。
“娟子,我发誓,要是结婚,我肯定跟你结。”刘东北说。
“要是结婚——又是一个假定语。”娟子的脸上充满讥讽。
“娟儿,我的心里只有你,你的心里只有我,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结婚呢?是在等更好的吗?”“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娟子轻蔑地看他一眼,哼一声,转身向餐馆走,被刘东北拦住。 “娟子,你看啊,我们在一起,彼此相爱,各方面谐调,这才是生活的本质,为什么非要人为地找一些麻烦呢?”“少跟我扯这个,我就知道一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娟儿娟儿娟儿!咱好歹也是一跨世纪的女孩儿了,怎么净说些老奶奶们才说的话呢?”“那是因为,老奶奶们的话说得有道理,知道为什么吗刘东北?因为它经过了历史的考验、时间的淘洗,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谁反对它,只能证明谁有问题。”“你是说我有问题?”“我是泛指。”“娟儿你不能不讲道理!”娟子就是不讲道理,指着他的鼻子下最后通牒:“刘东北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两条,你选:要么结婚,要么分手!”说罢扭头就走,向路边走。刘东北没动,斯文男子追去。但是娟子连他也不理,兀自伸手打车。
刘东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娟子上车,看汽车迅疾消失在夜的车流里。宋建平过来拉他走开,他没有反抗地跟着,蔫头耷脑,一反以往的潇洒。宋建平长叹一声,揽住了他的肩……
冷战终于结束——林小枫向宋建平提出了离婚。
晚上,当当在客厅边吃饭边看电视,笑得格格的。林小枫和爸爸妈妈在饭厅的餐桌吃饭,视线里正好可以看到他。看着无忧无虑的孩子,林母的眼圈红了。“瞧这个傻孩子笑的!天都要塌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哎! 天都要塌了,它怎么就能塌了?别说这么邪乎!”林父道。
“这么小的孩子,父母可不就是他的天?”林母道。
“就算是离了婚,当当还有妈妈,还有姥姥姥爷,还有舅舅!”“不一样,老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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