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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捞船?人类残肢?拉芙娜慢慢听出,自己和格隆多说的不是同一件事:“老头子到底做了什么?”
“你是说细节吗?现在已经查了个八九不离十。自从斯特劳姆垮台后,老头子就对人类大感兴趣。可惜我们这儿找不到愿意跟它去的人类成员。于是它便着手对付我们,改写了我们的废弃场记录。那艘打捞船的确碰见过一艘人类飞船的残骸,里面有人类残肢,但我们无法复活他们。老头子一定是把它在那里找到的零件拼凑起来,也许此后从巨库里的人类文化资料中推断出一些材料,编出一份记忆。通过事后分析,我们把它早些时候的查询和废弃场被侵入的事件联系起来,推导出了真相。”
格隆多还在喋喋不休,但拉芙娜已经没在听了,她的眼睛茫然地瞪着电话的显示器。我们不过是潜伏在深渊中的小鱼小虾,深渊保护我们免遭上面渔夫的侵害。虽然他们不能在深渊中生活,聪明的渔夫仍然能够抛下致命的诱饵。这么说范——“这么说范·纽文只是个机器人。”她轻声说。
“准确地说,不是。他的确是个人类成员,有了编造的记忆,他可以独立运行。当时老头子大量购入带宽,那个东西于是成了个功能完备的特使。”天人的长臂和耳目。
格隆多的嘴巴部件得得作响,表示极其窘迫。“拉芙娜,昨晚发生的事我们并不完全清楚。没有必要对你密切监视嘛。不过现在老头子向我们保证,它所需要的直接调查已经结束。再说,我们也不会给它足够的带宽,让它再来捉弄我们一回。”
拉芙娜能做的只有点点头,突然觉得脸上好冷。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同一时间里既愤怒,又恐惧。一阵眩晕袭来,她转身离开电话,不理睬格隆多急切的呼叫。从小到大读过的故事,还有人类十多种宗教神话中的传说,翻翻滚滚涌进脑海。以后如何?以后如何?有些后果她可以阻止,而另一些,毁了,就再也不能复原。
但是,她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丝傻念头,从恐怖和怒火下面悄悄爬上心头。足足八小时里,她和一位天人对面相处。这种经历可以在教材里占上一整章,它与常人经验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一旦发生,总是众口流传,衍化为远离真相的传说。斯坚德拉凯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曾经有过这种经历,连稍稍近似这种事的经历都无人遭遇。直到现在。
第十章
约翰娜在船里躺了很长时间。天上总有太阳,从不落下去,时而在她身后很低的地方,时而又高高悬在前面的天空中。还有的时候云雾弥漫,雨水哗啦啦打着遮挡着她身上毯子的防水布。这段痛苦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模模糊糊的,可能是她做噩梦了吧。有些东西替她脱下凝血粘连的衣服,轻柔的手和像老鼠一样的长嘴巴替她包扎伤口,把冰冷的清水灌下她的喉头。当她乱翻乱滚时,妈妈会替她掖好毯子,用一种最奇怪不过的声音安慰她。好几个小时里,她身边总偎着个暖烘烘的东西,有时是杰弗里,更多的时候是一只大狗,像猫一样发出呼噜呼噜声音的大狗。
雨停了,太阳现在在船的左舷,被一面冷冰冰、忽悠忽悠的暗影挡住了。她渐渐可以分辨出身上的痛楚。一部分来自胸口和肩膀,船身每一晃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还有一部分来自腹部,空荡荡的,又不像是晕船……她饿极了,也渴极了。
越来越清醒。她想起来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些噩梦一般的事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现在正在发生。
一片片云朵遮挡下,阳光时隐时现,角度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完全从船后射来。约翰娜竭力回想爸爸当时是怎么说的……就在出事前。他们是在这个行星的北极圈里,现在这里正是夏季。这么说,太阳距地面最低处一定是北方,这艘有两个船身的船大致是在向南方航行。不管船行的方向如何,她都在一点一点远离飞船,也一点一点远离任何重新找到杰弗里的希望。
航行的水面有时很开阔,像大海,遥遥可见陆地的山丘,这些山丘常常被天尽头低垂的云层遮隐。有时他们穿行在狭窄水道中,紧贴两面壁立的岩石。她从没想到帆船的速度有这么快,也没想过会这么危险。四只像大耗子似的动物正使尽浑身解数,使小船不至于撞上岩壁。它们跳来跳去,灵活极了,一会儿蹿上主桅,一会儿爬上横桅,为了登上高处,有时还来个叠罗汉。狭道中水流湍急,双体船在急流中摇来晃去,吱呀作响。总算穿出来了,山丘被安全地甩在后面,渐行渐远。
很长时间里,约翰娜继续装出神智不清的样子,呻吟着、扭动着、观察着。两个船体又长又窄,几乎像两只独木舟,船帆就竖在两个船体之间。她梦里那面暗影原来就是船帆,在寒冷清新的风中忽闪忽闪着。天空中到处是灰暗的影子,那是成群结队的飞鸟,俯冲过船桅,盘旋回来再次俯冲,一次又一次。她周围是一片叽叽声、嘶嘶声,但声音并非来自头顶的鸟群。
是那些怪物的声音。她透过低垂的眼睫毛偷偷观察它们。正是同样的怪物杀害了妈妈爸爸,连衣服都一样,灰绿色的外套,到处是扣件和口袋。她原来觉得像狗或者狼,其实不像。四条长腿,小耳朵支棱着,这些跟狗差不多,但加上那条长脖子和偶尔发红的眼睛,说它们像大老鼠也成。
她越看它们,便越觉得它们狰狞可怖。那种恐怖之感根本不是一幅静止图像所能传达出来的,只有亲眼目睹它们的行动才能体会。她看着和她在同一侧的四只怪物摆弄起她的数据机来。粉红象本来系在船尾附近一只网状口袋里,现在这些畜生想看个究竟。几只脑袋伸来探去,初看时像一场马戏表演,但它们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无比,和其它畜生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些东西没有手,却能够解开绳结,每一张嘴里叼着一截绳头,几条脖子绕来绕去,还有一只用爪子把解开的绳头在船桅上按住。看上去就像被同一个人操纵的几个木偶的动作。
几秒钟内,系在网袋里的数据机便被解开了。狗会任由它滑在船板上,再用鼻子推着数据机走。这些东西不是这样:其中两只把粉红象放在一把椅子上,第三只用爪子扶住。几个东西接下来沿着数据机边角捅来捅去,研究粉红象长毛绒做的花边和它的两只大耳朵,又是推又是拱,所有动作都有一个明确目的:它们想打开数据机。
另一个船身里探出两只脑袋,发出咕噜咕噜和嘶嘶嘶的声音,类似鸟叫和呕吐声的综合。她这边船身里有一只回头看了一眼,发出差不多的声音,其他.三只则继续摆弄数据机的搭扣。
最后,在粉红象的两只又大又软的耳朵上同时一扯,数据机打开了,开机视窗和平时一样,是她自己的图像,道:“杰弗里,不害躁!别碰我的东西!”四只动物惊呆了,眼珠子瞪得滚圆。
约翰娜这边的四只动物转动数据机,让别的动物也能看见。一只把数据机放低一点,另一只从上面窥探,第三只则笨手笨脚摆弄着上层视窗下的键盘窗。另一只船身里那几只激动得发疯,却没有一个过来凑近点瞧瞧。胡乱鼓捣之下,启动视窗突然中止。一只动物抬起头,与对面船身里的几只大眼瞪小眼,另外两只则瞅着约翰娜。约翰娜继续躺着不动,眼睛几乎全闭上了。
“杰弗里,不害噪!别碰我的东西!”约翰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却是出自一只动物之口。完全是刚才声音的重放,毫不走样。接着是一个女孩在呻吟、哭泣:“妈妈,爸爸。”还是她自己的声音,那么惊恐、那么孩子气,她竟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些东西仿佛等着数据机作出反应,可等来等去还是什么都没有。于是,其中一只走上前去,鼻子挨着视窗又顶又碰。她的数据机里所有重要数据和比较危险的程序都有密码保护,各种各样漫骂抱怨的声音从盒子里传了出来——都是她为自己那个喜欢东瞅西探的小弟弟准备的惊喜。杰弗里呀杰弗里,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怪物们对这些声音和图像大感惊奇。它们这样漫无目的东敲西打几分钟后,数据机终于明白了:这回打开它的必定是个非常非常小的小孩子,于是它转人低幼模式。
这些东西知道她在偷看,摆弄数据机那四只动物中总有一只——不一定是同一只——不间断地观察着她。在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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