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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26（第1页）

八月里的一个半阴天，持续吹拂的微风分散了暑热的威力，趁着清晨凉爽，我带着雪花和它的小王子麦子一起翻过大沟，去东边的沙漠里散步远足，我想看一看春季里郁郁葱葱的沙漠植物们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干旱是不是还都好好地活着。

我们清晨出发，轻车熟路，直奔上次远足到达过的梭梭林。

一路上，一片片黄雀花都长得枝叶茂盛，盘踞在一个个小沙丘上，由于长期干旱，春天里它们鲜嫩的绿叶都变成了黑绿色，显得黯淡无光，春天我曾经采过它们的花朵回去晾晒，其实，它们的根也具有同样的药用价值，可以和花朵一起泡水喝。

我发现洼地里春天曾经遍地开放的美丽花卉都不见了，只剩下稀疏的低矮的草棚东一片西一片地卧在沙地上，骆驼刺、白刺们被几乎抽干水分的针叶也都显现出暗淡的灰绿色，颜色再也没有了春季里的鲜亮，看上去有气无力。野西瓜现在已经结了果实，一颗颗绿色的小果子趴在草窠下，野西瓜也叫老鼠瓜，老鼠爱不爱吃我不知道，不过在城市的市场上偶尔可以看到它们摆在地下的纸盒里售卖，它们能治疗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

到了梭梭林里，这次我发现了大片的碱蓬草还有一些蓝刺头，不过我没有采挖，春天，刚生发的碱蓬是沙漠上的优质野菜，嫩叶可以像苜蓿一样用开水扎一扎，用蒜末调和着香油、辣子面、盐和醋凉拌着吃，也很美味。蓝刺头要等到真正的秋季，最好是霜降以后，来采挖它的根，那个时候它的根吸收了足够的营养，晒干以后，可以拿来当作驱虫解毒的药，我准备入冬前抽时间再来挖一点，煮水给雪花一家和蔷薇母女俩洗澡饮用做保健药。

在一座梭梭林下，我意外发现了四棵大芸（肉苁蓉），两棵大的长出沙土有半米高，两棵小的紧挨在一棵大的旁边，露出地面也有二十厘米的样子，但是它们都已经长老了，花穗里已经结了卵圆形的籽，毛茸茸的，可惜春天的时候我没有发现，没能目睹它们开花时满身粉红淡蓝花朵的美丽样子。大的大芸长得就像一棵黄褐色的圆柱子，越往上越细，身上层层花穗披拂，半桩子高的像一颗拉长的大松果坐在地上，也像一座玲珑小宝塔，看上去十分可爱。

围绕着它们在梭梭林里转了几圈，我又陆续发现了几十棵大芸，我很惊讶，它们长得这么密集。从前我跟老苟叔游逛的时候，总是疏疏落落的，东一棵西一棵的。大芸是珍贵的药材，被称为“沙漠人参”，每年春天的时候，总有不法分子进入戈壁沙漠里寻找它们，疯狂采掘，如果是几年前，意气风发的我来此野游碰到它们，我大概不会放过这个赚一笔钱的好机会，但是现在，我丝毫没有这样的念头了。

我心里很庆幸这里是荒无人烟的大漠，它们能不为人知不受任何打扰，静悄悄地生长在沙漠腹地，逃过被滥采的命运，从春天到秋天，采天地之灵气，撷日月之精华，安安然然地开花结籽，自然轮回，长成了一棵棵成熟的肉苁蓉，供沙漠里的生灵食用。我计划明年春天它们四五月间开花的时候专门再来一趟，好好欣赏一番它们美丽的姿容。

唯一的遗憾是，我没有发现锁阳，要是老苟叔还活着来这里，他一定能找到它们在哪里。

雪花带着她的小王子，对每一样我仔细观赏的东西都要嗅一嗅，看一看，扒一扒，她是一个合格温柔的母亲，不厌其烦地一样样给小王子做示范，努力教授给它生活的新知识。

麦子认真学习的劲头简直超过了它最有好奇心的母亲，它满身毛茸茸的黑毛，胖乎乎圆滚滚，四条宽宽的粗壮的小狗腿在沙丘上爬上爬下，不时跌滚下来，又爬上去，它简直有好动症，不过看到它顽皮得那么认真，我也就忍不住有所迁就，离开梭梭林，我都走出很远了，麦子才在母亲的监督下歪歪扭扭地跟着上路，为了让它能跟上我们的步伐，我索性走回来用外套把它兜在胸前，带着它前行，也减轻一下它第一次长途旅行的辛苦。

东部沙漠和大干沟西部的沙漠比起来，更加深入腹地也更加荒凉，地上到处是粗糙的砂砾，黑褐色的小石头，在一个向着东面继续延伸下去的荒滩上，地势一路低下去，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大片彩色的地面。下去走到了近处，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彩石滩，有一片片的彩色小石头。

这时候四下里瞭望，我才看清，这片洼地其实是在一条南北方向延伸的大干沟里，干沟不深，很像是一个宽阔的河道，河道底部有几十米宽，坡降也很缓，坡顶到坡底的落差也就大概两三米的样子。河道里面到处都铺着一片片的彩色小石头，我认为这些小石头就是戈壁玉，但是大多数看上去成色不是很好，质地也不细腻，就像城市公园里铺在绿地里的小路上镶嵌的玛瑙石一样，它们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非常吸引我的视线。

这个发现是一个意外之喜，我很高兴，决定今天的勘探就到此为止，剩下的时间，我要好好寻找研究一番，看看有没有希望找到玉质特别好的宝石光之类的美丽小石头，据说宝石光是戈壁玉里的精品，价值不菲，它晶莹剔透的细腻质地让它们成了玉石市场上的新宠。

雪花很兴奋，在彩石上四处跑到处看，麦子四脚朝天躺在石堆上，前爪抱着一块红色小石头已经开始了研究，我过去拍拍它的脑袋，它才一骨碌爬起来。我满心欢喜，没想到在我的身边，居然隐藏着这样一座宝库，我也在这片荒滩上兴致勃勃地寻找起来。

这片彩石滩面积不算小，寻找宝石的乐趣让我忘了头顶的骄阳和时间的流逝，我们在这里不知不觉地就消磨了大概有两个小时，这个时候我的外衣兜里已经装满了彩色小石子，还真被我找到了一些玲珑剔透的美丽石头，可惜没有激光灯可以照看，无法断定它们是不是优质的上等玉石。

我还找到了两个拳头那么大的玉石，质地很细腻，油润浑圆，对着阳光看，都能依稀看到内里混沌的微微透明的红光，我如获至宝，准备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更值得开心的是，这片彩石滩显然目前并没有被人发现过，看不出来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和被开掘被采挖过的痕迹。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错过了回去的最好时间，时间已经到了正午，炽热的阳光像下在地上的火，烤得石头都要烫手了。酷热再次警告我们赶紧回程，我知道，沙漠的气温会快速飙升到三四十度，在野外毫无遮蔽，我们一定会中暑，而且越到正午，沙子越会被炙烤得滚烫，会更加难以行走。

天太热了，让人昏昏欲睡，我倒了半瓶水淋在头上，给自己降温，努力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我们仨在彩石滩上匆匆吃了个午餐，我感觉心里燥热，干燥的炕饼也难以下咽，勉强吃了几口，倒是喝光了一整瓶水，雪花和小王子也喝光了一瓶水，吃了两块饼子。我四处遥望，确定这片彩石滩在野梭梭林我们发现大芸的那个位置偏南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我决定等有空了再来，再好好地寻找一番，看看有没有运气发现真正的美玉。

等走出斜坡，爬上我们刚才下来的位置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两点钟，沙漠里最热的时候降临了。

骄阳如火，大地上的砂砾也开始滚烫，荒原上起了蒸腾的热浪，我在向南看的时候，发现远处有一个红色的物体晶莹闪烁，本来还想折向南面，继续探索一番，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远远的天空下，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沟，我一时有点发蒙，以为时空倒转，大沟不是在我身后西面几公里外我开荒的地方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这里也有一条大沟？

但是，仔细一看，沟并不宽也没有那么深，而且大沟是由西向东排列的，大沟正对着我，沟内的情景一览无余，这并不是我荒地旁边的那条大沟，但是它确实是一条大土沟，准确地说那是一条正在人工修建的大渠，这里怎么会有一条大渠呢？我前两次来怎么都没有发现？

过了一会儿，大渠清清楚楚地显示了出来，而且大渠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大渠顶上插着红旗，有很多人在大沟里挖土，装进筐子里，有的是两个人抬一个大筐往大沟顶上运土，有的人是自己推着小推车向大渠顶上运土。

劳动的人群密密匝匝，半坡上，人群中，一个人挥锹装土，一个人撑开袋子笑吟吟地接土，说说笑笑的两个人赫然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不知在说什么，发出爽朗的笑声，满脸开心的笑容，我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大渠里的男男女女，每个人都在努力干活儿，这是一条正在建设中的大渠，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劳动竞赛，怎么我春天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发现，原来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也有人在搞建设，他们离我的荒地居然如此之近！

但是离得太远了，人群喧哗的声音我完全听不到，既然父亲母亲也在那里，我当然得赶过去看看，我要去看一看，他们在这里挖大渠干什么？难道这片沙漠腹地也要开始新一轮的绿洲大开发了吗？要建新农场？我光顾着看远处，没提防脚下，被踩翻的石头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爬起身，眼前一阵热浪蒸腾，大渠忽然飘了起来，慢慢升上了半空。大渠、人群在我的眼前摇晃起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飘荡的大渠和人群就被热气浪给遮住了，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像还在若隐若现，就像浮在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晃着晃着，影影绰绰的，渐渐就看不清了，大渠、人群、红旗、父亲、母亲统统远去了——

“不！不！不！父亲！母亲！你们等等我！”我急得往前疾跑了几步，拼命挥动双手，指望父亲母亲能看见我，我有话要对父亲母亲说，我想拉拉母亲的手，想告诉他们我就在几公里外的地方开荒，想对他们说儿子现在一个人，想请他们去看看我的荒地、菜园，我养了一群猫一群狗……

仿佛就是刹那间，天空在我面前变成了一片炫目的灰白色，这灰白色像一堵残酷的时空墙，把大渠和我分割在了两个世界里。

我的面前，除了明晃晃的阳光和满地闪烁的砂砾，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荒原上平平坦坦，空空荡荡，一望无际，我的面前，重新显现出被烈日炙烤下的空荡荡的无边荒野，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懵懵懂懂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刚才做了一场清清楚楚的白日梦！“爸爸，妈妈，”我喃喃着，任由委屈的泪水流淌，我不相信那是一场海市蜃楼的幻梦，我相信在那一个瞬间，我无意间穿越了时空……

返程回家的路上，我一步一回头，心里巴望着万一刚才的一幕再现，我总觉得父亲母亲还在那里，不忍心就这样离开。

但辽阔的古尔班通古特荒漠已经恢复了平静，骄阳凌空，一望无际，茫茫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前行。

今天的这场奇遇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滔天狂澜，从父亲母亲去世以后，我从来没有再这样真切地见过他们的面容，我忘记了一切，旷野，骄阳，炎热，只有刚才的场景一遍遍地在我心里回放，我舍不得漏掉一个哪怕最细微的环节，我回味着父亲母亲脸上的笑容，猜想他们彼此间刚才可能说的话……

我就那么怀着依依不舍之情走过荒原，当我们翻过大干沟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在泪眼模糊中再次看看远方，我的脸上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

在一片蒸腾得模糊的热浪中，我向亲爱的父亲和母亲轻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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