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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浩从小深爱远房表妹秀秀,双方父母都很乐意,不料这件好事坏在了不会说话的灶王爷身上。永乐那时都是烧柴火,家家用砖头砌一个灶台,灶台上面都会贴一张灶神爷的像,据说这是上天派到每个家的耳目,灶神爷是家家最亲近的神,每家的衣食住行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谁都不敢违背他的意志行事,所以家里大一点的事都得请教过灶神爷才能动作。每年腊月二十四日,灶王爷上天言事,让玉皇大帝明白这家的是非善恶,从而断定这一年该给这个家送上福或降以祸。所以每家总在这一天祭上糖果糕饼,让灶王爷嘴巴吃得甜甜的,上天多说好话,这就叫祭灶糖灶饼。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二部分(5)
童浩母亲在灶王爷面前点上蜡烛烧上香,郑重叩问儿子和秀秀的亲事,抽的签竟是“稻草绳抬石头”。
童老太太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她原本就嫌秀秀长得太妩媚、太风流,现在又抽了这么个不吉利的签,说什么也不同意娶这个儿媳妇。当时童浩还在上海读书,回到家来听说此事,非常恼火,大闹了起来。
“妈是为你好,稻草绳抬石头是要两断啊,灶王爷知天知地知人间万物,你再大的能耐能抗得过天意。”
“什么灶王爷,那是一张纸,妈,你怎么能听他的。”
“谁不听老天爷的都不行。你任着自己的性子,那肯定要得报应的啊。”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妈,你辛辛苦苦培养我读书,就是让我懂得科学知识,人要靠自己,不是靠什么老天爷、灶王爷。你要是真的只相信老天爷,那叫我去做和尚好了。”
“儿子啊,你别跟妈犟,妈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就这件事不行。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赌不起啊!”
“妈,我什么事都可以听你的,就这件事不能听你的,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就要听我的。”
“这是老天爷的意愿,我要对得起你童家的列祖列宗,你要真的不听老天爷的,我就先死给你看。”母亲见拗不过儿子,就拿出这套绝招,她真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那时候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亲戚都来劝童浩,不能背下不孝之名。
童浩非常懊恼,没地方出气就找灶王爷算账,把肉骨头、鱼骨头都扔到灶王爷的头上:“一门好好的婚事,就被你这个老糊涂拆散了,年年收人家的贿赂吃糖吃饼,我就给你吃剩骨头,让你吃,让你吃!”
永乐很早就和法国结缘,永乐地区的青田,经常发大水,很多人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出外谋生,不知是谁先在法国站住了脚,渐渐地拉亲带故,永乐人在法国有了地盘。解放前经常看到几个脸色黑粗的中年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一张嘴还是一口永乐乡下土话,身边却挽着一个穿长裙的法国美丽女郎。小孩们会说:快去大街看法兰西。秀秀的祖父是永乐城里的中医,有点威望,青田一对夫妇不会养育,经他医治生下一个儿子,后来闯荡到法国发财,愿意出资让老中医的儿子去法国留学学医。秀秀的父亲曾在法国留学,他出生在中国传统的家庭,知道不能在外国娶老婆,生下个杂种不好向老祖宗交代,所以明媒正娶道地的中国的闺中之秀,生下女儿秀秀,从小就让她读书学画,后来送到杭州国立艺专学习。
童浩喜欢秀秀带点洋味的漂亮,一头蓬松的卷发,水灵灵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活泼而开朗,大而有轮廓的嘴巴,笑起来很妩媚,看人的眼睛含情而大胆。他俩原来的家住得很近,从小在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一群孩子捉迷藏的时候,秀秀无论躲在哪一个角落,蒙着眼睛的童浩都能抓住她,趁机把他搂在怀里。秀秀画的第一张画,就是童浩趴在树上掏鸟窝。他们不是近亲表兄妹,感情又很深厚,人们都说这是天生的一对,常常起哄。只是那个时代的人,男女都是羞于公开地自己谈情说爱,但他们心里都曾偷偷相许,都曾对自己的命运想当然,互相有过许多对爱的暗示,不料灶王爷从中作梗。
后来童浩母亲千挑万拣为儿子找了个杨佩兰,不仅八字合,灶王爷前抽的签竟是“春风杨柳好称心”,佩兰生得眉清目秀,家里是个书香门第,祖上出过进士,从小上过私塾,琴棋书画都能使得,又很文静羞怯的样子,让母亲十分的满意。那天童浩母亲趁童浩放假在家,请佩兰的外婆打麻将,要她把外孙女带来,童浩贴在门缝偷偷看去,见佩兰穿一件淡紫色绣花旗袍,梳一根长长的辫子,在一旁静静地看书,果然漂亮,端庄,虽然没有秀秀热情活泼,可要比秀秀温柔文静,倒也蛮喜欢。
母亲又趁机相劝:“佩兰斯斯文文的多好,女人结婚是相夫教子守家过日子;秀秀太活络,娶个风流雀跃的女孩子,以后你看都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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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二部分(6)
童浩想想母亲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很多男人喜欢秀秀,秀秀似乎对他们都挺亲近。娇娆俏丽是美,端庄娟秀也是美,自己并没有对秀秀有过任何许诺,既然拗不过母亲,那就随了老人家的心愿吧。
秀秀开始并没有意识对表哥的爱有这么深厚,追求她的人也不计其数,当要失去这份童年的爱以后,才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经很难自拔,她也相信童浩不会这样轻易放弃。宋代诗人陆游和表妹的美满爱情被母亲拆散,双方都痛苦一辈子,后来俩人在沈园相遇,陆游在墙上写下《钗头凤》,被世人代代传诵,代代人为他们惋惜。秀秀精心地画了一幅“沈园”的画,填上宋词《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她想借此提醒童浩,都什么年代了,不能让古时候的悲剧重演,遗憾终生,她要激励童浩和她一起反抗,甚至于一起出走。可惜童浩不是艺术家,没有那么浪漫,看了诗画只是心里酸了一下,那一顿饭少吃了两口,本来想写封回信,还未提笔,竟连那一点心酸都很快地过去了。
女人的爱是细腻深刻而绵长的,不轻易拿起,也不轻易放下,更恋旧情;而男人的爱是奔放宽阔猛烈的,但更喜欢新鲜。他俩的婚事被灶王爷拆开以后,童浩疾风暴雨和母亲闹了一阵,换了一个鲜鲜嫩嫩的古典美人,也就心满意足眉开眼笑了。童浩十九岁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和十六岁的佩兰拜了天地。婚后,童浩一向宠爱妻子佩兰,虽然没有一个儿子,可相继三个女儿思春、思夏、思秋来到小家庭,她们活泼可爱,聪明漂亮,使他非常的满足,母亲仙逝后,家里有个老保姆梅嫂为童家尽忠尽职。童浩当律师在永乐有点名气,收入也是挺可观的,他在南门月光池边买下一座有花园的洋房,前门宽宽的石板桥架在月光池的溪流上,楼上楼下九间住房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打开后门就是柳蝉河,一条长长的石阶一直伸到河里。
秀秀在杭州艺专毕业,就留在杭州教书,她抱着独身主义,把多少追求者都拒之门外。当思秋三岁的时候,她曾回过一趟永乐,她很喜欢童浩的三女儿思秋,她太像童浩了,善良的佩兰让秀秀认了思秋当干女儿。思秋还记得,秀秀经常从杭州寄衣服、玩具给她。到了这个时候,童浩看到孤独忧郁的秀秀,才感到深深的内疚;秀秀看到童浩平静和睦的家庭,才有点醒悟,但已是三十出头的半老徐娘。后来秀秀和一个国民党的高级官员结婚,住在南京,解放前夕随丈夫去了台湾。
男人常常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失去警惕,他以为命运可以为所欲为,上天幸福的光环会永远跟随着他。永乐话说:风头霉头两隔壁,祸福就在咫尺之间,殊不知一面再好的镜子,摔碎了就难以重圆;一个再好的家庭,破裂了就难以缝合,况且破裂得这么彻底。对于童浩来说,真正的打击是那一次刻骨铭心的强劲风头之际。
童浩为一位漂亮的施小姐赢回一场很难赢的遗产官司,不仅赢回施小姐姑娘的名誉,还赢回富有的家产。报上称他童铁嘴,赞誉声四起。童浩和这位小姐有好长一段时间的你来我往,风流倜傥的他头上正闪烁一圈光环,施小姐心存一份感激之情竟爱上了他,甚至于愿意做他的姨太太。中国男人从古三妻四妾平常事,当皇帝的更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虽然已是民国时代讲文明了,可很多富有的男人仍然一个妻子不过瘾,要娶一两房姨太太。一般说,男人是很难经得住漂亮女人诱惑的,坐怀不乱的男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施小姐年轻漂亮,又时髦生动,童浩的心立即动荡起来,双双对对下舞池、喝咖啡,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佩兰是个极古典、极自尊的女人,她知道了丈夫所作所为,把郁闷统统埋在心里。看到丈夫一天天地滑下去,越走越远,她渐渐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婚姻如此脆弱是她始料不及的,家,曾经是那么美满,曾经是那么幸福,竟会这样不堪一击,只是一阵不经意的风,就把它吹得支离破碎。她不想倾诉,也无处倾诉,童浩的母亲去世了,谁还能管得住他?佩兰只是放心不下三个年幼的女儿,尤其是思秋,才七岁。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二部分(7)
这是一个秋天的傍晚,思秋手上拿一只风筝从母亲房门口跑过。
“秋,你干什么?”母亲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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