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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一下。我马上忙完,去找你。你去那里守着,被人看见大不妙。”
“你也知道不妙。我们姑娘的清誉……”她瞪住他。
“别说这样没用的话。”来意儿打断她:“没有人立贞节牌坊,真心帮你们姑娘,就快去。”来意儿一脸无谓,推着入画走了。
他算定了入画要来质问,清誉。他八百年前就把这无用且沉重的玩意儿扔下。太过在意别人眼光,他一个娈童,凌迟处死也剐不干净。来意儿幽幽看着入画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真的,那数十年的时间太漫长了,就是道学先生也足够投胎转世,重新做人了。
过了二柱香的光景,他果然来找她。月亮渐渐地上来了,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烧糊的一点香灰色。入画靠在门口,看见他来,精神一震,指着内室,小声道:“那位还没走。”
“他今晚不会走。你跟我来。”来意儿言简意赅地表示,笑了笑。转身走在前面。
“什么!这太……你作死么!”入画呆了呆,紧跟上来。两个人走向一座僻静的内院,入画跟在来意儿身后,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浓荫藏匿他们的身影,那是极好的地方,可以很清楚的看清楚有没有人经过,而别人若非靠近他们十尺之内,极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入画看着来意儿。淡白色的银辉笼住来意儿。他身形修长,双颊消瘦,面容清冷。她蓦地发现他是个心思如此缜密的人。
微微心慌。落寞。入画双手轻轻环抱自己的双肩。在森森月色下,她发现自己和已经熟悉的男人之间,竟有如此凛然的陌生。
“你冷?”来意儿伸手欲抱她。
“不。”她轻轻地摇头,退后一步,但立时嘲笑自己过于神经质。遂放下双手,重新对他露出笑容。心里的恐慌或许正是来自于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爱。自觉是应该了解的,到头来发现那个人行事与想法远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于是像站在岸边观望海上升起明月,遥生落寞之心——女人向来如此,爱一个人就觉得应该从发丝到指甲缝透视个遍。煞是无聊。因为有时太了解一个男人,一样会丧失爱的欲望。
她激愤的心情迅速平静下来,笑着用手摸他的下巴,笑道:“哟,可又长出来了。”真好,这个男人已经长起胡茬,不知为什么,她喜欢他身上日渐清晰的男性化印记。
他也笑,变得温柔亲切,笑道:“你不是替你们姑娘来审问我的么,怎么这会子不务正业起来?”入画放下手,看住他,半晌才款款道:我想你说得对!清誉到底是轻飘虚无的,这府里没几个关心她的人,他来了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姑娘有个关心她,肯给她喂药的男人,我又不是她父母,何必管那么多?”何况,入画顿了顿,幽幽地叹气道:“一刻不停的伺候人,我也累了,有时歇下来,觉得那种辛苦都会从皮肤和指甲缝里渗出来。那一位来了,我乐得换班。”说着,她的心中陡然牵引出一点微妙的恨意,虽然不是恨惜春,但,惜春总是那种优越的象征。
'68'惜春记(四十)(2)
“你想通了就好。”“来意儿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位是我请来的。”这是显而易见的,入画不奇怪,又紧跟着问:“你和那位怎么……几时起这样熟捻?”
“你啊——”来意儿用手点她的鼻子,又笑她呆。他喜欢入画的稚嫩,喜欢她不了解男人。他甚至不要她过于了解他。毕竟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很是不同。想了解女人的男人,和想了解男人的女人一样不明智。只要眼前这个女人的理解和顺从即可。
入画哪里知道冯紫英早就对惜春上了心。而一个男人要是存心想接近一个女人并不是困难的事。像冯紫英这样的男人,只要他透点心意,自然有人凑上来效犬马之劳,来意儿即是其中之一。他有心,他有意。他有权势,他想攀附,事情发展的很顺利。
那日在玄真观里,冯紫英找到来意儿,询问惜春的消息。他们是相熟的。冯紫英是贾珍的好友,经常在一起饮宴。来意儿何其善解人意,寥寥几句已知眼前这位爷对惜春有意思。
“爷放心。”说完这句话,他低头接过他赏的银子。那钱是必须接受的,接受了,就表示他的顺从和臣服。从此他是他的人。
“我在为这位爷做事。”来意儿道。
“你不怕……你是贾府的管家。”
“你听着,我怕的是——没钱,没地位,没未来。”来意儿攫住她的肩膀抢白,然后松开,恢复平缓的语调,道,“贾府已经破败,我们没必要陪葬。而且,你和我两个人不能一世为奴。”
“我明白。”入画点头,眼圈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圈。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那是一双缎子绣鞋,鞋面绣着朵蔷薇花,沾了班驳的泥点。颜色看上去就像要败了似的。
“我不能不管姑娘。”她又抬起头,郑重地说。
“说得对,我们不能不管她。我们还要好好照顾她。”来意儿笑道:“没有她,我拿什么去赢得那位爷的信任。”
“啊?”她有些恍惚。既而她听见那男人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你要相信我,我做一切都是为我们的将来打算。我告诉你……”那声音如鼓点不住敲击她的心壁,如同带有魔力的咒语一般摄住了她的心神,又或是来意儿接下来说的秘密太过骇人。入画总是疑惑自己是身在梦中。
当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升起的时候,入画越发肯定自己昨夜做了一场大梦,因为冯紫英已经消失,只有惜春安静地躺在内室的床上。
她遥遥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心底竟升起一丝怜悯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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