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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的时节,湖水还带着凉意,虽不十分迫人,但一时之间,却也让杜沅沅的心底颤了一颤。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的心却奇迹般地静了下来。
“大哥,先不要逼我,可否听我说上几句?”杜沅沅的声音异常沉静,于静夜中听来,竟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安抚之意。杜子珏微有些讶异,却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杜沅沅不顾洇湿了大半的绣鞋,缓缓走上岸来。她的头脑从未象此刻一样笃定和冷静。从她有了真正杜沅沅的记忆开始,到查到了杜氏一门通敌的证据,到了解了背后的真相。她一直担心、忧虑、不安,她的出身、身份和感情使她在矛盾中不断挣扎和思索。但是,直到前一刻,她被杜子珏的言语逼得走投无路,踏入湖中的那一刹那,她的思绪反而清明了起来。
除掉感情不谈,在这具身体之内的她,毕竟是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换言之,她原本就不属于任何一方。因此,她完全可以跳出身份的窠臼,更换立场,重新考虑齐氏与宫氏的恩怨。而在此之前,她顾虑重重,坐对愁城,反而先将自己困到一处,这样更加解决不了问题。
杜沅沅脑中思绪如潮,她看着静立一隅的杜子珏,心中波平如镜。如今她已将自身立场换做第三方,对一切反而看得更加清楚了。
杜子珏静静地看着杜沅沅,后者的神色愈发宁静,在月光的映照下,明润光洁,眉目之间隐隐有光华流转。这样的杜沅沅,竟让他感到有几分陌生。
“大哥对‘义’有何看法?”杜沅沅的语声悠悠而来,杜子珏微微一怔,自然而然道:“公正合宜便为‘义’。”杜沅沅点头,又道:“那何谓‘大义’?何谓‘小义’?”杜子珏有些好笑,“你是在考我么?”杜沅沅神色不为所动,依旧道:“大哥可否为我释疑?”杜子珏见她不似玩笑,便端正了面色,“‘大义’自然是以大局为重。‘小义’则是顾念一己之私。”
杜沅沅拊掌微笑,“大哥说得真是对极了。自春秋起,有孔、孟、墨子之学,孔子倡‘仁’,孟子倡‘义’,墨子则仁义兼重。世代倡然,直到今日,可谓深入人心。‘义’有‘大义’、‘小义’之分,‘大义’乃为国为民,‘小义’乃门第为限。古来二者便冲突不断,大凡有识之士,均取‘大义’而舍‘小义’。但能做到者,却寥寥可数,大多为理性上知晓‘大义’,但情感上难免要顾及‘小义’。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杜子珏听到这里,恍然明白了杜沅沅的用意,心中虽然知道她所说有理,面上却有了不悦之色,沉声道:“你是在为齐阗瀼一族开脱么?”杜沅沅言辞恳切,“我并没有为谁开脱,我的为人,你原本清楚。我只是不想你们再错下去。”“报仇难道有错?”杜子珏的语声中已有了怒气。
杜沅沅没有退缩,坚定道:“既如此,我不妨直言。当年齐阗瀼害你祖先,是有错在先。但我也听闻,大齐开国君主在位时,一贯勤政爱民,因此才有了齐朝的百年繁盛,才有了今日的民生安乐。他于小处也许是个奸诈小人,但于大处,却不失为一个开明君主。如此一来,大可功过相抵。而作为你们宫氏,报仇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不该以‘报仇’为借口,勾结外族。大齐不是一家一姓的大齐,而是百姓万民的大齐。你们却为一己小义而失了民族大义。他日若是因此战火重燃,致使生灵涂炭,这样的悲剧,你如何能够承担!”
杜子珏听着这番铿锵之语,宛如受了重重一击,面色大变,禁不住倒退了一步。杜沅沅知他已听了进去,语声转柔,继续道:“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我一个女子尚且懂得,你又怎会不懂。再者,你们宫氏一族,这百多年来,心中只存‘报仇’一念。世世代代,可曾有一日安乐。若是宫老前辈在天有灵,也不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当年的小师妹身怀有孕,宫老前辈尚以腹中骨肉为先,劝她生下后再图打算,又何况他的后代子孙。”杜沅沅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是你们报了仇,那齐氏又怎会甘休,定是要再追讨回来,如此一来,循环往复,难道宫氏与齐氏要世世代代为敌下去。”
杜子珏面若死灰,口中不断喃喃低语,“民族大义、一己小义,冤冤相报何时了……”显是困惑已极。杜沅沅知道他定是内心在激烈交战,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立在一侧,抬首仰望,只见弯月如钩,银河迢迢,繁星如棋,忽然心有感触道:“这样的夜晚,不论在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始终如一。相比之下,尘世里已过了几番轮回。人,始终是如此渺小,而世界永远向前。”
杜子珏浑身一震,直直看着杜沅沅,迟疑道:“你是说……”杜沅沅目光澄澈,迎接着杜子珏的目光,重重道:“是!我要你放手,不再复仇。”“放手?”杜子珏艰涩吐出这两个字,整个人似是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了下去。“我知道,要你放下宫氏一族坚持了数百年的信念很难,但为了天下的苍生,为了你宫氏一族的后代能够平安喜乐,唯有如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杜子珏似是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垂着头,坐在当地。良久才道:“不要逼我,让我想一想。”杜沅沅点头,“我不会逼你,没有人能够逼你,一切唯有靠你自己。”说罢,转身正要离去。忽然一个尖锐的语声插了进来,“好啊!杜子珏,你还是骗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ˇ痴情男女ˇ
这声音来得突兀,又充满了尖刻和愤愤之意,岸边的杜子珏和杜沅沅都是一惊。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当地,手握成拳,满脸怒不可遏。正是阿芜。
杜子珏“腾”地站起身来,挡在杜沅沅身前,一脸戒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来做什么?恐怕还要问你。”阿芜上前一步,面上怒火更炽,“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头,却都被你搪塞了过去。今夜若非我藏在南玉馆附近,看到她来了这里,只怕还要被你蒙在鼓里。”杜子珏一脸漠然,“原来你始终都没放下心来。”阿芜恨恨跺脚,“放心?我怎会对你放心。只要关涉到这个女人,你就会将一切抛诸脑后。现时她还劝你放手,你竟然听之任之。你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将一切毁在她的手里。我,我,我绝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情形。”
杜沅沅听得心头微凛,她终究是低估了阿芜,这个笛羌国的郡主竟也不是个等闲角色。如今阿芜已知道她获悉了全部秘密,她虽然相信杜子珏会护她周全,但是,今夜该如何收场,一时之间,她心中也没有个主意。
正想间,忽然感到手心微痒,低头看时,竟是杜子珏偷偷在她手心里划了几划,又重重一握。杜沅沅仔细辨别,竟是写了个“走”字。显然是让她快走。杜沅沅虽不知杜子珏用意为何,却也不敢怠慢,乘阿芜说话之机悄悄向后退了几步。她刚与杜子珏错开身形,猛听得阿芜音调拔高,语声凄厉,叫道:“既如此,不如我杀了她,你就不必左右为难了。”
杜沅沅心头一震,见阿芜竟抬手挥起一道闪光,注目看时,却是持着一柄长剑,飞快向她刺来。杜沅沅吓了一跳,待要躲避,但那来势实在太快,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劈开黑暗的闪电将要冲至她的眼前,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猛听“呀”的一声,紧接着是“扑”地一响,周遭突然静了下来,杜沅沅竟丝毫没有感到痛楚。她诧异睁开眼来,只见杜子珏正挡在她的身前,身形摇摇欲坠,似乎就要倒下。杜沅沅上前一步,急忙扶住他的手臂,这才发现,他的肩头正渗出殷红的颜色。而阿芜倒提着那柄长剑,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呆呆站在杜子珏的面前,她手中的那柄剑上,一滴鲜红的血珠正顺着剑刃缓缓滑落。
杜沅沅忽然明白过来,定是阿芜刺来时,杜子珏为了救她,以身挡剑。一时之间,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疼惜,眼见那鲜血越渗越多,渐渐湿了大半个肩头,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杜子珏勉强站稳身形,脸色发白,显是极为痛楚。杜沅沅哽咽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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