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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在教堂每周的礼拜上唱赞美诗。这实在是一间很小的教堂,来的教徒也多是老人。所以教堂根本没有什么固定的乐队。每次都是小沐找到一些赞美诗的歌谱,印好了分发给每个来作礼拜的人。大家就一起唱起来。现在,每周日清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我和小沐就会站在前面领唱,我们两个配合得很默契,不知怎么,我连最高的音符也可以触及,丝毫没有感到心绞痛的侵袭。这是令我和小沐都感到奇怪的事情。一直照顾着小沐的那个有趣的管道工说,因为我们是两个心心相印的人,两个被神看顾的小孩。当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得力大无比。所有的声音,疼痛都将被驱逐、被打败。我可真喜欢这个说法,因为它让我相信,小沐的心脏病会好起来。
教会的老人都很喜欢我们,牧师也是。他给了我们两个相同的十字架,并亲手给我们戴上。
“唔,有部叫做《薇罗妮卡的双重生命》的电影你们一定要看看。或者你们就像里面所说的,是双生花呢。”他惊讶于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工作时候的默契。
我们有两辆单车,我骑一辆,管道工带着小沐骑一辆,我们一起在郦城的大街小巷闲逛。郦城有长长的护城河,茂密的柳树长在两旁,我们骑车穿行的时候,长头发飞舞起来,和柳絮有一样美好的姿态。我和小沐都在蓄头发,说好都不剪掉,比谁留得长。小沐总是很羡慕我的长发,总是像含着一捧水般地润滑,她喜欢在每个清晨给我梳头发,她用的是一把软硬适中的木梳子,手指和梳子轻轻地在我的头发中穿过,发出细微美妙的声音。她说:
“宛宛,你不知道你有多么美丽。”
那天我们经过了幼儿园门前的大街。路口,然后是那家冷饮店。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家,店面扩大了,换了鲜亮的黄色招牌,在门口也摆放了许多大遮阳伞和白色桌椅。可仍旧是个冷饮店。仍旧可以令我毫不费力地想起从前在这里发生的事。
我仍旧无法喜欢这里。即便是今天,我和小沐已经亲密无间。可是走到这里,我还是想起了那个下着雨的夜晚。我爸爸领着小沐的手走进去,给她买了一份三色冰淇淋并用最关爱的目光看着她吃完。到了今天,我已经可以释然,我想我可以理解那个夜晚。然而我所伤心的是,我为此付出了我和父亲十四年来的感情。
如果我可以早些松开那些我紧抓着不放的,如果我可以早些释然,我不会把我和父亲的感情经营成这样。我的爸爸,印象中的他仍旧是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开身毛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把小小的我环在他的怀里,给我念着一本故事书。我和他的感情仍旧停留在那一刻,我霸道蛮横地阻止了它的进步。现在我回到这里,这荒废了的爱才重新被提起,被擦拭。我难过地看到它,它是这样的孱弱。
现在,我已不可能回到童年,而爸爸也已经老去了。
就在单车经过冷饮店门口的那一刻,小沐忽然喊载着她的管道工停下来。我们停在了冷饮店的门口。小沐笑盈盈地对我说:
“宛宛,我要请你吃三色冰淇淋。我欠你一份冰淇淋。”
我看着她,继而她缓缓地说:
“你有个博爱的父亲,他曾在这里爱抚过一个孤儿受伤的心灵,”她一直看进我心里,“宛宛,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
我站在那家冷饮店的门口,想着我的爸爸已经老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没有办法补偿。就像六岁那年一样,我在冷饮店的门口失声痛哭。
那真是一段如泉水般轻轻流淌的生活。我们像古代的人一样地生活着。每天她绣花,我画画。我们坐在黄昏的天幕下,秋千的旁边聊天。就看着整座郦城在绯红色的云霞里,像个将要出嫁的新娘一般地静谧。
不过在那个时候,我还是会想起纪言。他好不好?此刻他正在落城的哪个角落,做着些什么。他和她在一起吗。他们也在黄昏的天幕下聊天吗。
我的纪言。我始终不能成为一个愉快的女孩。当我终于化解了和小沐多年以来的宿怨,当我终于释然地和她生活在一起,相亲相爱的时候,我却要面对我们之间残垣断壁般的爱情。它还在我的面前,破碎了,断裂了,可我仍旧无法逾越它。我仍旧无法绕开或者翻越。我必须天天,天天面对它。
纪言,你知道吗?在和你分开已经那么久以后,我还是喜欢在每个空闲的时候首先想起,纪言此时在做什么。我还是喜欢想起那些早就过去早就结束了的事。你来找我,穿着花衣服,站在穿风的过道里;你把我关进教堂里,可你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外面守着我;你看着我誓死不改,还把玻璃插进手臂里,你痛心疾首;你来医院探望我,带着一串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珠链,你骗我说这是小时候我们做的那串,可是傻瓜,你忘了脖子是会变粗的,人是在长大的;我们在“生涯”酒吧,他们都说喜欢我的画,你的脸上流淌着幸福的光,你为我感到很自豪;我们一起站在“红叶谷”山坡上的教堂里祈祷,我们站在阴影和阳光重叠交错的地方——我当时想到,世事都是如这阴影和阳光的交替一般变化难测,可是惟愿我们的爱如这从你我脸前拂过的微风,如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空气一般,永远围绕在我们的周围。你亲吻我,你亲吻我。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这些。
“我不清楚你和纪言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是我相信,那肯定是个误会。他爱你,我一直都知道的,非常确信。”小沐如果看到我失神地看着一处,她便知道我是在想念纪言了。
“误会?”我迷惘地应了一句。
可是我开始做一些冗长而危险的梦。我梦见我和纪言就这样彼此不见,再没有重逢。这种梦一想起来就会让我感到堕入无底洞一般,不停地下坠,没有什么可以托起我。
终究没有再相逢。
有一个夏日炎热的午后,我做了这样的梦:很多年后我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他,他已经蓄起了胡子,穿黑色狭长的礼服,从领口到袖口都是一尘不染。他以一个成功的鼓手的形象出现,被拍照。他侃侃而谈他的成功经验,回答大家的提问也是游刃有余,其间他不断提起并感谢他那美丽的小妻子,他从前乐队的女主唱,唐晓。我貌美如花的表妹于是也在屏幕上出现,带着她最有亲和力的笑容。她说起丈夫的时候幸福得直上云霄……我在梦里也哭了,对着闪烁的电视屏幕哭泣。这个电视里的成功人士,会知道此时此刻,幼时青梅竹马的玩伴正坐在电视机前面为他落泪吗?她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爱情,她一直都还在爱他,笨拙的,不为人知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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