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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巨木连番击打,伍定远似有满腔怒气无处发,饶那陆孤瞻功力运行已至极点,却无分毫招架之力。连番重击下,慢慢已倒地不起,任人宰割。伍定远殊无宽饶之意,仍是一棍一棍朝背脊狠打,一时间鲜血飞洒,上身衣衫尽裂,露出了一幅猛虎刺花,却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此情此景,已非高手过招,而是午门杖刑。阿秀与胡正堂城头观战,不免又惊又怕,万没想到平日寡言慈善的伍伯伯,也有这残忍之至的凶神恶貌。
伍定远已有杀人之志,凭他的真龙之体,便要杀尽这两千兵马,也如探囊取物,只是他无意大开杀戒,他只想找个人祭旗。那便是“江东帆影”陆孤瞻。此人是敌方士气之所系,唯有在天下人面前将他活生生打死,血祭王纛,方能震慑千万饿鬼,逼得他们溃散奔逃。
伍定远神威凛凛,打得怒苍老将俯首称臣,三军士气大振,但听徽王爷高声传令:“全军上前!拿下乱党!”百万大军高声答诺,转眼间“正统军”、“勤王军”,诸军如潮水般反扑而来,大批饿鬼哭叫奔逃,江东子弟虽想上前阻挡,却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人为刀徂、我为鱼肉,饿鬼们哭得哭、叫得叫,东滚西爬,陆孤瞻也倒在地下,口吐鲜血。堪堪全军覆没的一刻,敌楼上传来沉重呼吸声,阿秀急急回头过去,惊见那位无名大叔提起了一柄剑,看那剑鞘黑黝黝的,不免让阿秀大吃一惊,骇然道:“这……这把剑好眼熟……”
确实眼熟,阿秀家里也有一柄剑,也是这般黑黝黝、亮晶晶。正诧异间,猛听“刷”地一声,兵刃破空声大作,无名大叔抽剑离鞘,光芒刺目耀眼,逼得二童遮住了眼睛。
剑身燃起熊熊白光,皎如日月,但见无名大叔振臂急抛,手中长剑宛如彗星横空,脱手飞出。
长剑划破了天际,连飞数里,直向战地而来,城下却仍打得天崩地裂,上上下下一无所觉。砰砰震响中,陆孤瞻早已趴地吐血,伍定远却无罢手之意,他鼓气怒号,须发俱张,巨木当头提起,正要朝脑门处重重砸下,却听背后气流有异,竟有兵器来袭。
伍定远侧耳倾听,已知来物并非长枪重戟,而是刀剑一类轻巧兵器,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铁手后探,径取剑柄,左臂却仍提起巨木,直朝陆孤瞻脑门击落。
长剑夹带刺眼白光,声势雄烈,将近背心数尺,伍定远也已抓住了剑柄,正要牢牢将之紧握,突然破空声消失,静寂悄然,随即一股强猛内力传到,身不由主间,伍定远竟连人带剑转了一圈,那剑也顺势飞出,刺中了巨木。
嗤地轻响传过,剑锋散发熊熊白光,竟将巨木切成了两截,那柄剑不减来势,一路脱手飞出,斜插地下,无声无息间,地下竟给斩出一道三尺长的深沟。
“剑芒?”伍定远大吃一惊,反手拾起长剑,手中这柄剑竟是熟悉之至,却是卢云的佩剑:“云梦泽”!
此时场面混乱,双方兵卒打成了一片,眼看伍定远呆若木鸡,陆孤瞻趁势向后翻滚,砰地一声,跌到了一面皮鼓旁,正要勉力爬起,朝廷军马却已赶上,正要将之擒下,江东子弟兵发一声喊,却也急急抢来接应。双方便以陆孤瞻为中心,抢夺厮杀。
陆孤瞻低头呕血,几番想站直身子,却都没了气力,转头去看弟兄,人人身陷重围,宛如困兽之斗,远方饿鬼也是惊惶害怕,哭叫奔逃。眼看兵败如山倒,陆孤瞻哽哽垂泪,他扶起了地下皮鼓,将一柄长枪折成两断,随即反过手来,重重敲落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越发劲急,怒苍元老拼命敲击战鼓,似要鼓舞全军士气,奈何朝廷兵马势大,却已无力回天,陆孤瞻越敲越快,越发激昂,突然间把断枪抛开,双膝跪倒,仰天大哭:“老天爷!求您开开眼啊!”咚地一声,鼓棒脱手飞出,陆孤瞻也已趴倒在地。勤王兵卒大喜过望,正要捡个现成便宜,却给正统军官喝止了。
这不是敲击战鼓,也非激励士气,而是在向天庭击鼓鸣冤。
陆孤瞻别无依靠,只能向老天爷呼救。他的哭声满是悲愤冤屈,直达九天之上,倘使苍天有情,会否赐下一个回答?
鼓声止息,天地间静得出奇,正统骑兵一齐拉停了缰绳,步卒们也停下脚步,四大参谋围在伍定远身边,人人面色凝重,全在眺望西方大地。
放眼望去,城下旷野空出了一大片地方,饿鬼逃得老远,江东兵马也正向后撤退,天地间只剩一个陆孤瞻,勤王兵卒面面相觑,还未决定抓不抓人,骤然间,人人都听到了微微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低荡,似从幽冥地底发出,隐隐约约,渐渐逼近。突然间,鼓声拔高而起,益加焦急,越发响亮。
轰咚隆咚!轰咚隆咚!上天回应了,彷佛天神击起了雷鼓,惊得天地一片震响,前方忽起变故,“临徽德庆”四王急忙抢出,一同伫立日月旗下,突然间,临王爷惨叫起来:“看那儿!”
天地极远处飘起阵阵风砂,望来如同大片乌云,直扑京城而来。燕烽深深吸了口气,立时伏身趴倒,贴耳在地,拿出了斥候功夫。听不半晌,便朝高炯说了几句,高炯微微颔首,转身跳上了一辆投石车,登高远眺。德王爷颤声道:“到底搞什么?谁来说句话啊?”
战鼓惊心动魄,震耳欲聋,正统军身经百战,虽惊不乱,勤王军则是面露惧色,脚下一步步向后退去。高炯从投石车上跳了下来,喊道:“四火儿,鸣金收兵!”岑焱急忙抢上:“又是那玩意儿?”眼看高炯点了点头,巩志立时提气传令:“来人!把都督的座骑牵出来,预备迎敌。”
当当当、当当当,正统军鸣金收兵,众将士如临大敌,顿时结成了阵式,向本阵方位严整撤退。勤王军却是首次遭遇怒苍主力,人人胆战心惊,一发向后奔逃。
西方雷声隆隆,天上黑云来势快绝,越冲越高,越飞越浓,夹带了猛恶风砂,彷佛暴风即将来袭。徽王爷拉住了巩志,低声道:“巩师爷,究竟怎么回事?怒苍兵马来了么?”
巩志身上中箭,却也没空闲包扎,只把箭杆随手折断了,取出远筒,道:“王爷自己看吧。”
雷声震天,眼前满是烟尘,什么都瞧不清楚。徽王爷没见识过这等场面,他微微发抖,取筒远眺,惊见饿鬼们分向两旁奔跑,人人以脚顿地,烟尘随之大起,却原来是千万人踩踏不休,方才激出这闷雷似的低响。
正看间,突然雷声骤止,天地无声,一片寂静间,人人的心好似也停了。忽然之间,听得临王爷喊道:“看!大家看!”乌云般的沙尘渐渐落下,露出了眼前的景象。放眼望去,饿鬼们不再顿地、不再奔跑,他们一个个恭敬垂手,面向西方,那片浩瀚人海却已分做了两半,正中却空出了一条笔直大路,正正迎向北京城。
敌方现出堂堂气势,料来必有大队兵马开到。众将屏气收声,凝视天地彼端,人人呼吸都已微微加快。
东方阳光映来,西方大地一片金灿,前方大路却是空旷无人,益发显得诡谲了。突然间,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道路尽头似有什么东西来了,依稀看去,只见它红红的、宛如鲜血,看来好像是一个字,读做……
怒!
全军震动间,道路尽头已然现出了一骑,他黑旗黑马,红盔火甲,手中高举一面军旗,看那旗帜形式古旧,却是怒苍本寨的“怒”字旗!
红旗飞舞在天,望来宛如一团怒火。黄烟尘海之中,敌方孤身单骑,宛如天将下凡,所过之处,一排又一排饿鬼尽数下拜,彷佛他是个慷慨烈士,一肩挑起了千万百姓的命运。
阿秀遥望城下,不觉揉了揉眼睛,低声道:“这……这个人就是秦……”话声未出,已给胡正堂掩住了嘴,颤声道:“秀哥,不可以提这个名字,他会来找你的。”阿秀隐隐害怕,却又嘴硬,冷笑道:“谁怕谁?秦仲海、秦仲海,快找我啊!”
“呒——呜呜!”号角响起,震耳欲聋,逼得阿秀掩上了耳,惨叫道:“妈呀!”
怒王手持号角,仰天吹鸣,那声响竟似老天发怒,吓得人人脸上变色。眼看总帅行将抵达前线,陆孤瞻默默起身,转身迎接。京城方位也是鸦雀无声,城头的阿秀、胡正堂心摇神驰,再也不敢胡闹了,城下虽有百万兵马在此,却也无人敢出声叫骂。因为人人都知道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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